第91章
091
梦幻般的恍惚只有一瞬间。下一秒, 利昂娜便被一声格外响亮的怒吼震到回神。
花篮的重量显然不太够,萨哈木只是被猝不及防的偷袭打倒在地, 并没有昏迷。
不等飞到半空的花重新落到地上,他已经挣扎着试图站起身。
尽管现在头还是晕的,利昂娜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
不等男人完全站稳,她已经拖着沉重的身体扑向对方的腰。
头顶传来男人激烈的怒骂——大概是中陆那边的语言,利昂娜完全听不懂,也没有精力去分辨。
大脑已经在麻醉剂的作用下变为一团面糊,理智急速消退, 一切行动都只能依赖本能。
不论身下的人如何蹬腿挣扎、用手拍打推嚷,利昂娜的双臂都紧紧箍着他的身体,一时让他动弹不得。
利昂娜头上还戴着治安所特制的警盔,那一扑不光是把萨哈木重新撞倒在地,更是给他的腹部造成不少冲击。
萨哈木只感觉肺里的空气都要被小警员这一个头槌排空了,一边咒骂着一边就要把人推开。
可环住他的那两条手臂跟铁铸的一样,死死将他压在地上,挣扎半天也只能让上半身微微直起一点。
「……可恶……该死的……」
他嘴里不断用母语骂着脏话,突然感到头顶的光线发生变化。
一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沉静的黑色眼眸。
在看清来人的脸时, 萨哈木的呼吸似乎都顿了下,眼中立刻迸发出灿烂的神采。
「你……」
他刚吐出一个音节,一只手已经伸向他的后脑, 同时半张脸被一块湿润的手帕盖住。
蓝眼睛中的激动在瞬间变为惊恐,继而是不可置信和愤怒。
他还试图挣扎,可下半身被利昂娜压住无法动弹,脑袋被谢尔比的左手固定,而自己的双手不论怎么推搡都无法摆脱那块死死捂在口鼻处的手帕。
谢尔比与他一眨不眨地对视着,接受着对方传递过来的愤怒,只是纯黑的眼眸里始终没有任何波动。
乙|醚的作用很快。
不到半分钟,那双试图抵抗的手便慢慢失去力气,蔚蓝的眼眸也仿佛蒙上一层轻雾,所有激烈的情绪都随着一呼一吸间归于寂静。
谢尔比的左手依然托着他的后脑,按着手帕的右手亦没有放松,就那样一点点把人放倒到地上。
在心中数着秒,又捂了近一分钟,这才把手移开。
保险起见,就算男人彻底昏迷,他还是把半干的手帕留在其口鼻处,抬手拍拍利昂娜的肩膀。
“……他已经昏迷,起码十分钟内不会有意识。”谢尔比提醒道,“你可以放开他了。”
利昂娜过了两秒后才有了反应,晃晃悠悠地坐起来。
她一开始还尝试自己站起来,可强烈的头晕和呕吐感让她忍不住再次单膝跪地,撑着地面干呕了两声。
谢尔比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直到她不再干呕,这才上前搀住对方的手臂,把人拉到墙壁边。
“谢……谢谢……”
利昂娜靠着墙壁坐下,捂着胸口深呼吸,试图恢复一点体力。
谢尔比还如初见那般沉默寡言。
见利昂娜目前的状态还算不错,他便开始自顾自地收拾现场——把刚刚从花篮里飞出来的花捡回来。
他不说话,不代表利昂娜会跟着一起保持沉默。
即使是现在的身体让她处于劣势,可那张嘴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也许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也或许是因为知道对面的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她在此刻感受到难得的放松,开口时也没有刻意压低声线:“你看到我留下的记号了?”
谢尔比弯腰的动作顿了下。但也只是顿了下,下一秒便继续自己捡花的动作。
“如果我没看到,您现在就该跟您旁边的那位一样,没有一点知觉地躺在那里。”
他连头都没回,声音也如往常那样平板无波,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利昂娜居然从那没有感情的陈述中听出些许“指责”的味道。
“你……在关心我?”
说出这句话,利昂娜自己都忍不住在结尾带出笑音:“不会吧?我还不知道我有这么大的魅力?”
她不着调的调侃终于让谢尔比转过身。
“……我只希望您能更珍惜一点自己,不要那么鲁莽。”他紧蹙着眉头,一次用十分直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赞同,“不要忘了您的身份,''弗鲁门阁下''。您不是能随便失去意识的人。”
他正经到有些刻板的回答让利昂娜慢慢收起笑。
看看还如条死狗躺在地上的“黑星大盗”,就算面上强装镇定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丝后怕。
“…………”
“你说得对,这次是我考虑不周。”
利昂娜摒除掉所有开玩笑的心情,表情郑重地朝对方颔首致意。
“谢谢你,谢尔比。我不会忘记你这次的帮助。”她说道,“你救了我一次,我欠你一个人情……这样,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可以向我提任何一个要求。”
谢尔比没想到她居然会直接作出这种承诺,以至于没有立刻对这句话做出反应。
“……您是认真的?”
过了几息,他才试探性地问道:“任何要求?”
“任何要求。”利昂娜跟着他重复一遍,又强调道,“不过我也有自己的道德底线,如果你让我去杀人抢劫,我肯定会拒绝……顶多是不揍你一顿。”
听到她最后补充的那句话,正经的气氛再次被打破,黑发“卖花女”的眼中再次出现无语的情绪。
利昂娜仰头笑了两声,这才从领口里勾出一条金色的细链子。
手指灵活地将链子完全拽出来,最下方的却不是什么项链坠子,而是一枚金色发针。
“比如拿回这个。”她笑着晃晃手里的发针,上面的王族徽章在阳光的照t映下格外醒目,“我可以把这个还给你,我们就真的两清了。”
果然,当自己提出这个条件时对面人的双眸瞬间亮了下,连身体都往她的方向倾了些,似乎下一秒就会踏出脚步。
可那一步还是没有踏出来。
谢尔比生生忍住自己向前的步伐,甚至收着下巴,抿唇向后退了半步。
他垂眸凝视着手中花,手指不断捻动着花茎,似乎这是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
“不,我暂时还用不到它,暂时放在您那也不是不行……”
踌躇许久,他总算作出自己的决定。且完全出乎了利昂娜的意料,他居然拒绝了。
利昂娜有些意外地抬了下眉,又看看手里的发针:“你这反应真让我意外……或者说,这东西你其实有很多,丢一个也不算什么?”
“……您多虑了,每个人当然只有一个。”
谢尔比被她的话噎了下,这才近乎无奈地解释道:“但''基金会''又不会定时检查……而且只要不是重大的事件,大多数时间我们并不需要阐明自己的真实身份。”
暗中调查才能查到最准确的信息,这点利昂娜还是理解的。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这个说法。把发针塞回领口后转而又提出最开始的问题:“那么,你打算让我怎么还这个人情?”
余光似有似无地瞥了眼昏迷的“黑星大盗”,谢尔比却只是摇摇头。
“我还没想好。”他说道,“也许您可以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立刻找到您。”
利昂娜闻言又笑了。
“我的地址你真的不知道吗,我亲爱的''谢莉''?”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黑发的卖花女,“想要跟我建立正式的联系就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谢尔比闭闭眼,只能点头承认:“没错,我想与您建立正式的联系。”
“也许你该给我一个理由?”
“…………”
沉默数秒,黑发的卖花女抬起头,漆黑的双眼一眨不眨地与那双看似轻佻的眼睛对视着。
“''基金会''每次交给我们的任务有多危险,我想在上次行动中您也应该充分了解了……”他轻声道,“坦白说,就算是为了回馈''基金会''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也不可能喜欢这样的工作。”
“我们没有家人,因为我们都是孤儿。我们也没有朋友,因为……每天都在有人失去联系……没有人能一直承受那种压力,渐渐都不约而同地拒绝互相接触……”
“我们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身份……我们,甚至连死去后都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墓碑……”
他的呼吸频率似乎变了,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仿佛刚刚那险些要破土而出的情绪都是利昂娜的错觉,这张如雕像般的脸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也许''基金会''中有人很喜欢……可我不想一辈子都要过那样的生活。”他说道,“所以,当您说到''条件''时我就想……也许,我可以拥有一条退路?”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轻到几乎可以消散在风里。
“这样的理由,对您来说足够吗?”
利昂娜定定看了他数秒,忽地嗤笑一声。
“真是个狡猾又贪心的姑娘。”她一边摇头一边扶着墙壁站起来,“这可比''一个要求''要做的多太多了……”
听到这个回答,谢尔比的表情也没有什么波动。
只是握着手中的花茎,如往常般沉默而顺从地垂下眼眸。
可下一秒,他手中的花突然被抽走了。
“但我既然都说出口了,那就会做到。”
感受到从指尖传来的滑腻感,利昂娜瞥了眼那被掐出汁液的花茎,不禁感到一丝好笑。
“这个就归我了。”她随意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看都没看便递给谢尔比,“既然你知道我的住址就好办了。想好条件后,不管是传信还是直接上门都随你。”
这是……同意了?
谢尔比一开始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反应慢了半拍才伸手接过。
可他还没弄清胸口跳跃的情绪是什么,在看清手中的硬币时忽地再次陷入沉默。
半铜币——马黎货币中面积最大的一枚硬币,却偏偏有着最小的面额。
“哈哈哈哈哈哈————”
成功看到他愣住的表情,利昂娜再也无法控制地笑出声。
“好了,开玩笑的。这个才是给你的。”
她手掌一翻,凭空变出两枚金币,任由它们顺着篮子边“叮当”落入底部。
“总不能让你亏钱。”她对黑发的卖花女眨眨眼,“都说了,我对自己人一向很大方。”
第92章
092
鉴于这次的“交易”内容很特殊, 谢尔比离开前倒是告诉了利昂娜他在庞纳时的落脚点。
只不过那边也是“基金会”掌控的区域,两人最好还是尽量避免直接接触。于是谢尔比按照自己的工作经验, 给两人制定了一系列繁琐的接头流程。
利昂娜一边听一边点头,耐心记下这比偷情还复杂的见面流程,这才笑着目送对方离开。
就在谢尔比挎着花篮离开后没过多久,赶在昏迷的大盗清醒之前,巴顿警司总算带人赶到了,同时也带来一个好消息。
警员们搜索了剧院所有的房间,终于在一间储物室的箱子里找到真正的吉尔斯·铂鲁阁下。
可怜的公爵继承人被扒光了除内裤外的所有衣服, 近乎□□地躺在箱子里一动不动。
这可把最先找到他的警员吓到差点心脏骤停。还以为他们晚了一步,人已经死了……还好,检查后发现只是昏迷。
大概是为了延长他昏睡的时间,医生检查后表示这位可怜人除了□□外应该还被灌了安眠药, 所以一时半会是醒不了了。
好在他的朋友埃斯蒙德还在这里,总算没让未来的公爵大人太难堪,帮他换上衣服后迅速雇了辆马车将人拉回酒店……
听到后续,利昂娜总算也能松下一口气。
这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气吐出来,如潮水般的疲惫感立刻席卷全身。
巴顿警司看出她精神不济, 当即就表示自己会回治安所说明情况, 她可以回去休息了。
利昂娜对此没什么意见。
她又不是治安所的人,只是奉命出来抓小偷的临时工。
现在不光是本案的真小偷还是传说中的大盗都被抓住,她这个“临时征调人员”也能顺势离职了。
“等我把这身制服洗好再还回去……”她看看自己满身泥巴的制服, 无语之余又把警棍还给巴顿警司,“还有这个……能不能跟鲁斯特公爵提提意见, 治安所就算不能人人配枪, 那防身的武器也不能只给个木棍吧?”
巴顿警司:“……您放尊重点,这上面可是有着王室的徽记!”
“最算它上面有父神的徽记也只是根木头棍子,怎么说都挡不住子弹。”利昂娜现在很累,面对巴顿警司时便少了很多耐心,直接向上翻了个白眼,“不然你给我表演一个木棍挡子弹,要是做不到就闭嘴。”
巴顿警司:…………
算了,看他现在这么狼狈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既然是要向上汇报,自然是了解越多越好。
趁着去叫马车的人还没回来,巴顿警司又详细询问了一下她抓捕犯人的经过。
这个利昂娜已经跟谢尔比商量好了。保险起见,突袭大盗的“卖花女”还是不要出现在这个故事里比较好。
因此,利昂娜只说了自己与萨哈木对话和搏斗的过程,并表示最后是她出其不备,用萨哈木那块洒满□□的手帕迷晕了对方。
巴顿警司连连感慨她的好运,听完又板起脸来教育她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冒险的事,有什么问题要先向上级汇报,不能自作主张云云……听得利昂娜刚清醒一点的脑子又开始变得晕乎乎。
“好了,你总不会是真想让我一直当你的下级吧?”
利昂娜一句话止住对方所有的唠叨。
正好马车也来了,她赶紧上车后朝警司招招手:“别摆出那种表情,我也不想做你的下属好吗……记得代我向鲁斯特公爵问好,等我身体恢复一定会去亲自拜访。”
***
闻名整个旧大陆的“黑星大盗”居然以这种方式落网,还是在万国博览会即将召开前,这对马黎、甚至是整个旧大陆来说都是一个大新闻。
庞纳治安所也必然会因此声名大噪,从此在民间拥t有更响亮的名声。
可作为庞纳治安所的总监,鲁斯特公爵在听到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后却没有露出特别激动的表情。
听完报告,公爵大人挥手让对方出去后,靠在座椅里长长叹口气。
“怪不得你那么喜欢他。身份合适、聪明又能干,这样的年轻人谁会不喜欢呢?”
年迈的老公爵这样感慨着,抬着沉重的眼皮看了眼桌对面的访客:“你不觉得,他这样的能力就是为治安所量身打造的吗?”
“这您也不能怨我,那是他自己拒绝的。”
亚历克斯亲王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您要是想留住他,我一定不会阻拦。”
两人都是从乌尔里克一世那个时代过来的老人,都知道人才对王国的重要性。
尤其是鲁斯特公爵,他比去世多年的乌尔里克一世国王陛下还要大八岁,在乌尔里克一世还未登基时便在皇家海军担任要职,后来更是成为王国海军的最高指挥官。
在亚历克斯亲王还是王子时鲁斯特公爵便是他的老师了,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亲密。
但人总是逃不过时间的索取,后来他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以前,只能从军队中退下来,海军元帅的职位也顺势交给学生。
正好王国内的治安系统改革迫在眉睫,他临危受命,一手组建了马黎治安所……转眼间也过了三十多年。
这么一个阅尽千帆的老人自然不会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计较什么,只是遇到后也难免会产生不少感慨。
“他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聪明又正派……”鲁斯特公爵说话的速度比较慢,但吐字还算清楚,“就是看着有点小……你上次说他才多大来着?”
“十八岁……但我一直觉得年纪从来不是问题,老师。”
亚历克斯亲王一边揉着眉头一边说道:“您要知道,有些人活一年和活十年都没有区别,他们无法从生活中得到任何启示。相比之下,我更愿意给年轻却聪明的孩子更多机会。”
鲁斯特公爵的视线在虚空停滞片刻,许久后还是摇摇头。
“太年轻了,还是太年轻了……”
老人握着手中的茶杯,慢吞吞地喃喃:“他不合适……贸然把他推上高位只会毁了他……”
亚历克斯亲王没有接这话,只亲手给老公爵倒了一杯茶。
“我只是在给您推荐一位候选人,您如果觉得不合适我不会勉强……不过我必须提醒您,老师,现在的形式已经与十几年前不同了,您追寻的''平衡''已经被打破。”
“莱博党的势力越来越强,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他们该在的位置,过度的权力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坐在轮椅上的亲王越说越激动,最后怒不可遏地重重锤了下桌子。
“不管他们现在拥有多少土地,还是改变不了他们那毫无荣誉感的商人思维——太过短视!”
亚历克斯亲王那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眼瞪得很大,不论是谁都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愤怒:“仅仅是为了自家利益,就可以杀死一个真正为王国服务几十年的忠诚士兵!他们到底是多短视才会做出这种事?!”
“…………”
“您想要治安系统一直保持中立的初衷我非常理解……所以这么多年我也尊重您的选择,从没干预过治安所内部的事。”
发泄过后,亚历克斯亲王深吸一口气,等呼吸平复下来才继续道:“您努力想要维持的平衡已被打破。如果想要继续维持下去,是时候重新放置两边的砝码了。”
亲王大人发泄时,鲁斯特公爵始终都只是沉默着。
他的双眼微颌,像两枚完全失去水分、干瘪开口的核桃……与他那尚有精力表达愤怒的学生不同,八十三岁的他已经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知道了。”
最终,他深深长叹口气,向自己的学生做出妥协:“现在,来说说你真正推荐的人选吧。”
***
利昂娜回到位于尤默尔大街的住所后什么都没说,直接倒在沙发上好好睡了一觉。
等她被自己的肚子饿醒时,外面的天都黑透了。
大概是为了照顾她的睡眠,利昂娜所在的大厅没有点灯,但能看到饭厅那边隐隐有明亮的烛光闪烁着。
晃晃还有些晕乎的大脑,利昂娜扶着沙发背站起来,一边揉着头发一边走向餐厅。
座钟的时针即将指向晚上十点,早已过了梅太太的睡觉时间,此时会守在餐厅里的只会是一个人……
波文正在借着餐桌的烛火翻书,一边翻还在一边做笔记,直到利昂娜走到近前才发现有人靠近。
“您总算醒了!”
男仆赶紧放下手里的书:“稍等,我去给您拿点吃的。”
利昂娜确实饿了,听到他这么说也只是表情恹恹地点点头,直接拖出一把椅子坐下。
她撑着额角扫了眼铺在桌面上的东西:尽管有一部分是关于解剖学的书和医学期刊,但大部分都是被折成大小不一的旧报纸。
“如果不是看到你刚刚就坐在这里,我都以为这里有一个准备备考的医学生。”
见波文从厨房回来,她不由指着桌上的书籍调侃一句。
但看到他只端来一碗粥,又忍不住撑着下巴抱怨:“只有粥了吗?我中午都没吃饭,现在感觉能吃下一头牛。”
“那可不行。现在太晚了,您吃太多直接去睡觉,肚子会不舒服的。”
波文把手里的粥放到雇主面前,自己也在之前的位置坐下:“您还没说您今天都去做了什么,怎么弄得这么狼狈?您都不知道,姨母看到您直接倒头就睡可是吓坏了。”
利昂娜喝了口还有余温的粥,胃部总算舒服了一点。
“你一定猜不到,我今天都经历了什么……”
她一边摇头一边简单说了下这一天的经历。
从真假失窃案到宝石被真的大盗盗走,又到她追击萨哈木并与之搏斗……听得波文一阵心惊胆战。
“巴顿警司说得没错,您太鲁莽了!”他拍着胸口说道,“如果不是后来有人帮忙,您这次可是要吃大亏……”
这么说着,他也突然想到一点:“等等……您说的这个''谢尔比'',是之前在飞艇上的那个?”
利昂娜把最后一点粥喝完:“就是她。”
“又是她!”波文突然感觉有些头疼,“您都知道她是……她是什么身份,怎么能随便答应那种要求?说不定就是个陷阱啊!”
“我知道。可就算是陷阱,我觉得也有必要尝试一下。”
利昂娜放下碗,将领口里的链子拽出来。
“况且人家都这么主动了,不弄清她的目的就拒绝也太过失礼,不是吗?”
指腹划过发针上的名字,小弗鲁门先生的笑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暧昧。
“你猜,她会什么时候来找我呢?”
第93章
093
在利昂娜昏睡的几个小时里, 整个庞纳城的报社都因为“黑星大盗被捕”的大消息震了三震。
尤其是很多报社在早上刚知道“黑星大盗”光临庞纳的消息,忙里忙慌地写好稿件,排版都排好了,只等着送到印刷厂印刷……结果下午就传出他被捕的消息。
这下好了,所有文章和排版都要推翻重来。
庞纳的报社们第一次因为治安所的高效而翻车,整个媒体界都散发着幽怨的气息。
可抱怨也没办法,为了明天的狂欢,今夜注定是所有报社编辑加班的一夜。
果不其然,当第二天的晨报发布后, 整个庞纳城都沸腾了。
“外国女杀手连杀三人”的消息刚过去半个月, 热度已经过去,正好可以用“国际大盗”被捕的新闻弥补人们在八卦上的空缺。
说起来也很巧,大盗被捕后的第三天也是拉斯福德督察被处刑的日子。
但因为报纸的大部分版面都被有关“黑星大盗”的新闻占据, 他的处刑消息反而被挤到了边角处,连前去监狱围观行刑的人都比往日少了不少。
马黎王国目前还在实行公开执行死刑的政策。
这项古老的政策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一方面是为了向普通民众展示罪大恶极的犯人已死的消息,安抚人们不要担惊受怕;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威慑那些心怀恶念的人,让他们知道犯罪后的惩罚。
但随着社会的发展,这项传统而野蛮的“街头节目”也慢慢遭到一部分人的抵制。
一位围观过公开绞刑的记者曾写文章批判这种政策,并表示他并没有被死刑本身吓到,而是被t围观人群的兴奋和狂热吓到。
先不说其中的伦理问题……他提出,庞纳城那居高不下的高犯罪率也说明公开处刑能起到的威慑作用已经十分有限,这项政策已经失去最开始设立的目的。
如果一项政策已经失去了其设立之初应有的意义, 那就说明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文章被发表在报纸上,当时也引起了很多人的讨论。不过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一点小小的水花,甚至都没有被送上议员们的桌面。
而现在,公开死刑依然是王国内的常态。
利昂娜往常并没有围观死刑的兴趣。
但今天不同,拉斯福德督察算是她一手送上绞刑架的……尽管这个结果与她想要的不太一样,但她还是认为自己有必要在最后再争取一下。
主仆二人一早便出发了,赶在早上七点就到了拉斯福德被关押的监狱。
仗着大公主殿下给予的手杖,利昂娜甚至都没有给看守塞小费,十分顺利地走进大门。
克拉尔监狱是庞纳城中唯一一个关押死囚犯的监狱。
监狱上方有个高高的平台,为的就是让周围人都能看到,也是实行公开绞刑的地方。
“您可能要稍等一下,之前进去的人现在还没出来。”监狱看守者一边带路一边小声抱怨道,“来看他的人还挺多……”
就如他所说,还不等走到拉斯福德所属的牢房,利昂娜远远就听到走廊尽头传出一阵悲切的哭声,仔细听,还有人小声说着安慰的话。
利昂娜正在思考要不要直接过去,只听那哭声突然停了。
可与之相对,走廊深处传出的声音却更杂乱了,似乎还听到有人在喊“去找医生”。
没过多久,一位老妇人被人用担架抬了出来,好几人擦着利昂娜的肩膀匆匆离开地牢。
“……弗鲁门阁下?”
离开的人群中有一个人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利昂娜。
地牢光线太暗,再加上这人的样貌与上次见面时已经发生很大变化,利昂娜差点没认出来。
“你是……米切尔森?”
看着眼前这个发须皆白的男人,利昂娜一时有些不敢确定。
哈蒙·米切尔森——前庞纳治安所副总监,也是即将被处刑的拉斯福德督察的姨父。
但按照利昂娜掌握到的线索和人物关系,他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给沙利文下令,让他杀死奥尔德里奇警司的真凶……而即将被吊死的拉斯福德,只不过是一只被舍弃的替罪羔羊。
“你居然还好意思出现在这里?”利昂娜先对方一步冷笑道,“刚刚那位晕过去的老妇人是谁?拉斯福德的母亲吗?真好奇你是怎么跟她解释这件事的……”
米切尔森爵士,现在由于被剥夺称号,应该被叫作米切尔森先生了。
他紧紧盯着对面的金发青年,眼中的情绪不断翻涌变化着。
是仇恨,是愤怒,是怨怼……但有那么一瞬,利昂娜隐约感受到一丝微乎其微的怜悯。
可怜悯,他凭什么?
这种感觉太过古怪,利昂娜只当做那是自己的错觉,毫不相让地瞪视回去。
“…………”
“我劝您不要白费功夫了,他什么都不会说。”
沉默许久,前副总监终于开口了。
可他的声音里没有激动,也没有咄咄逼人的质问,只是用那种很平淡的、像是在阐述事实的语气说着话。
“联络沙利文的电报是他发的,给本·琼斯寄钱的是他,把纵火犯带到纽克里斯的也是他,可他身上并没有您想要的答案。”
尽管自己的猜想得到印证,可对方那风轻云淡的态度还是让利昂娜感到恼火。
“你的话真有意思……我想要的答案?那是什么,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金发的小绅士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不如你跟我说说,你认为我想知道什么?”
米切尔森沉沉看着她,突然大步走近。
他的眼神太凶戾,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人撕成碎片般,以至于波文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挡到雇主身前。
“波文!”
利昂娜用手杖挡住男仆的动作,微仰着下巴上前一步:“米切尔森先生做了二十多年的治安官,不会不明白触犯王国法律的代价。”
面对她挑衅的话语,米切尔森的动作也只是顿了下,很快便走到小弗鲁门先生面前。
“……我劝您还是早些看开比较好。”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您的坚持没有任何价值,它只会给所有人带来灾祸……包括您自己。”
说罢,不等利昂娜做出什么反应,男人直起身后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地牢的走廊,波文才赶忙问道:“他都说了什么?”
“……一些无用的废话!”
利昂娜暗自磨了磨后槽牙,还是继续朝拉斯福德的牢房走去。
然而,就像米切尔森说的那样,即使马上就要被绞死,拉斯福德督察对她开出的条件还是没有丝毫兴趣。
他甚至看都不看利昂娜一眼,直接对监狱看守说:“我不想见到这个人也不想跟他说话,请赶快带他离开。”
死刑犯最后的要求往往会得到满足。
监狱看守也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主仆二人离开。
最后的最后,利昂娜回头看了眼监狱中的拉斯福德。
男人已经半个月没有收拾自己,整个下巴都长满杂乱的胡子,与初见时那个嚣张的督察判若两人。
此时他正佝偻着身体坐在监牢唯一的石床,头向上仰着,呆呆盯着唯一能透进光的小气窗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很奇怪,那道佝偻的身影久久无法从利昂娜的脑中抹除。
直到他们走到室外,直到监狱的大平台上出现人影,她才意识到死刑要开始了。
尽管相比起过去的众多死刑行刑方式,绞刑已经是其中最不残忍的一种,可这依旧是很痛苦的死法。
拉斯福德双手绑缚在身后,被拽上平台。
监狱看守强迫他抬起头,让众人看清他的脸后开始念诵他的罪状。
“约翰·拉斯福德,经由马黎最高法院判决,犯有教唆罪、谋杀罪、贿赂罪、伪造证据罪,罪名成立——”
“现以伟大的马黎国王乌尔里克二世陛下之名,判处死刑!”
他大声宣告的同时,拉斯福德的头也被一个麻袋套上。
一位牧师为他做完最后的祈祷,他被两名守卫一步步架到绞刑架上。
结实的麻绳套上他的脖颈,行刑人掰下绞刑架旁的木杆,犯人脚下的木板突然打开。
咔吧。
明明距离很远,但利昂娜却感觉自己清晰听到了那颈骨断裂的声音。
这次的绞刑很顺利,犯人没有蹬几下腿就不动了。
又过了一会,守卫们才把尸体放下,检查了他的生命体征,这才向上举起一面黑旗挥了三下,表示犯人已经死亡。
下方的围观者发出一阵嘘声,显然是对这场没有波折的死刑感到不满。
“真没劲,怎么一下子就死了。”
“就是,连腿都没蹬两下……”
很快,看热闹的人群便慢慢散去,监狱高台上的人都扛着尸体离开了,利昂娜却还在看着绞刑架上的吊绳出神。
“……您还好吗?”
波文见她的表情不太对,小声询问道:“您是第一次看这个吧……第一次看都不好受,您不要太勉强。”
“…………”
“我没事。”
直到绞刑架上的绳子被收走,利昂娜才收回视线。
“走吧,先去一趟治安所。之前答应过要把警服还回去,还要跟鲁斯特公爵打声招呼……”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转身,突然在退散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特别的存在。
街角的墙壁旁,一位头戴高礼帽的绅士正在扶着墙干呕。
他的身边站着另一位穿着体面的男人,看上去应该是他的朋友,一边拍着高礼帽绅士的背一边跟他说着什么。
绞刑在视觉上没有轮刑和分尸那么残忍,庞纳城中会特地跑来看行刑的大多都看习惯了,根本不会反应激烈到吐出来。
也许是个外地人,或者第一次观看公开处刑。
抱着这样的好奇,利昂娜不禁又往那边看了一眼,不经意与其中一位男士对上视线。
“哎呀……这真是太巧了!”
埃斯蒙德赶紧往同伴手里塞了块手帕,催促他看向这边,同时也让利昂娜看清他同伴的脸。
正是之前剧院盗窃案中最倒霉的t倒霉蛋,未来的瑟莱斯特公爵——吉尔斯·铂鲁。
第94章
094
再次看到这位, 利昂娜的心情十分复杂。
尽管理智在反复告诉她,这位是真正的“吉尔斯·铂鲁” ,他是无辜的,是案件的受害者……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只是一个人类,无法完全抛开人性中的感性。
从这位公爵之子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瞬间,利昂娜就有一种异常强烈的、想把对方的脸按到泥里的冲动。
另一边,吉尔斯·铂鲁已经在埃斯蒙德的小声介绍下知道了利昂娜的身份。
之前好友也跟他说过,如果不是眼前这人率先识破了“黑星大盗”的伪装,自己还不知道要在那个箱子里关多久……因此,当今天他感觉身体已经恢复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这位小弗鲁门阁下道谢。
正巧,他们还没去治安所问到地址就这么在街头偶遇了,实在是吾主的安排!
吉尔斯·铂鲁似是没有感觉到金发青年那略带不善的眼神,直起身后几大步就走到近前,大大方方地向对方伸出手。
“也许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弗鲁门阁下。”肤色略深的青年笑得很坦荡,“我之前从埃斯蒙德那里听说过你的事,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什么时候能跟你见上一面就太好了……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月,这个想法居然成真了!”
与前天那种焦虑到极点的状态完全不同,这位公爵之子热情的态度让利昂娜稍稍有些意外。
“与您相识是我的荣幸, 铂鲁阁下。”出于习惯性的谨慎,利昂娜还是以正常社交的礼仪与他握了下手, “希望您的身体没受到太大影响。”
说罢, 她又对其身后的红发青年点点头:“您也是,斯通先生。”
埃斯蒙德也笑着对她颔首致意:“又见面了,弗鲁门阁下。”
“我们本来正打算去治安所询问您的住处,想要登门道谢。但马车走到半路就被人群堵住了,我们就想着下来走着去也许更快一些。”红发青年无可奈何地耸了下肩,“没想到是在执行死刑……吉尔斯以前没见过这个,居然还被吓吐了。”
被友人揭了短,吉尔斯·铂鲁的脸立刻红了:“都说多少遍,我不是因为看到死人才吐的,是刚刚站在我们前面那人的味道!你都没闻到吗?他身上的味道简直像放了十天的腐肉!”
“得了吧,哪有那么夸张。”埃斯蒙德的毒舌对好友也毫不留情,“你之前还一头栽进过大象的粪便里,那时候也没见你吐出来啊。”
“那是因为大象的粪便根本不臭……”
似乎是察觉到其中的不妥,公爵之子立刻停下话头,不好意思地对利昂娜笑笑:“是我失礼了,弗鲁门阁下,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
“不,我对这个还挺感兴趣的。”
利昂娜倒是并没有感觉被忽视有什么冒犯的,反而好奇道:“虽然以前听说过……但大象的粪便真的不臭吗?”
吉尔斯·铂鲁愣了下,继而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
“不臭!有的还会有一种淡淡的草香。”他的表情变得很兴奋,双手都不自觉地比画起来,“大多是绿色的,有的是深一点的土黄色,如果切开会发现全都是草和纤维。当地人会把它们捡来压成饼,也是一种很好的燃料……”
说起自己熟知的领域,吉尔斯·铂鲁似乎就有说不完的话。
他不光讲述了大象的粪便,还顺带着说了很多如何根据粪便、草木被啃食的情况判断附近都有哪些动物活动,从而确定这片区域的危险性等等。
埃斯蒙德数次想要打断,但看着好友那闪闪发亮的双眼又不忍心打断。
他又转而看向小弗鲁门阁下,却发现这位也不遑多让,居然还掏出本子,像个学生般记起笔记……
埃斯蒙德:…………
几年没回国,马黎贵族们的癖好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动物跟人不一样,你能从它们的眼中看到最直白的情感。”吉尔斯·铂鲁感慨着,又向似乎是有相同爱好的新朋友发出邀请,“如果你对这些感兴趣,等封爵仪式结束我可以带你一起去南陆逛逛……”
埃斯蒙德赶紧打断他:“嘿!你别忘了瑟莱斯特郡那边还有一堆帐没对完,而且小乔安娜可不能跟你去南陆。”
好友的话打破了吉尔斯·铂鲁的畅想,他似乎终于想起现在的自己已经与过去不同了。
“……嗯,你说的对。乔安娜还需要我。”男人的嘴角扯起一个苦涩的笑,看向利昂娜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在这方面有需要,我会帮你联系那边最优秀的向导。”
利昂娜合上本子,对上男人充满希冀的目光却只笑着摆摆手:“不用了,我近期并没有出国的计划……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再来跟您讨教这方面的问题。”
吉尔斯·铂鲁那双蔚蓝的眼眸又亮起来,堪称豪爽地拍拍胸脯:“放心,不管你是想去旧大陆、新大陆还是南大陆,我都有熟识的人!”
相比起他的自信,埃斯蒙德显然谨慎很多。
“虽说有熟人,但您现在不出国是最明智的选择。”红发的青年瞥了眼不靠谱的好友,表情是难得的郑重,“南大陆就不用说了,那边蚊虫多,我们这边的人过去很容易生病……而且我想您应该也听说了,新大陆和旧大陆上的形势都有些紧张,起码这两三年并不是旅游的好时机。”
这次吉尔斯·铂鲁倒也没有反驳,只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新大陆的西部和南部一直很乱,现在去确实不是好时候。而且我之前还在报纸上看到了,罗兰和帕鲁本大公国的谈判也不太顺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打仗……”
原本是在说一些与自己不相关的话题,可听着听着,利昂娜突然想起一件事。
半个月前,她在纽克里斯找到了一张男管家霍顿留下的现金支票,收款方是一个住在“尤多里萨”名叫“乔治·欧尼尔”的人。
而从前警员安德鲁留下的笔记可以得知,他曾经去寻找过这张支票的收款人,却发现“乔治·欧尼尔”早就在支票出现前的三年前病逝了。连“乔治·欧尼尔”的母亲也离开了马黎王国,搬往新大陆……
这样的信息她自然需要亲自确认。
在之前等待判决下来的半个月里她也没闲着,不但找到了那个名为“尤多里萨”的小镇,还向治安所和左邻右舍询问“乔治·欧尼尔”一家的相关信息。
话虽这么说,但她得到的线索其实很有限。
根据镇上的人回忆,欧尼尔太太是个外地来的寡妇,本身就没有多少钱。而她带着的儿子“乔治·欧尼尔”还是个病秧子,不但不能帮母亲减轻家里的负担,反而需要母亲一直做工养活。
跟大部分的母亲一样,欧尼尔太太很爱自己的孩子,不论他是否是自己的拖累都想让他活下去。
可随着“乔治·欧尼尔”年龄的增大,他的病也越来越重,需要的药物也在增加。
到后期,欧尼尔太太开始向周围的人借钱,尽了最大的努力,可还是没能挽回儿子的生命。
根据欧尼尔太太曾经的邻居说,在“乔治·欧尼尔”死去的那天,女人几乎崩溃了。
在此之后,她不但要承受失去亲生骨肉的痛苦,肩上还多了一笔不小债务。
欧尼尔太太是个坚强的女人,她没有赖账,而是努力做更多的工还账。
可她的年纪也不小了,体力没有过去好,赚得一直不多,断断续续两三年都没能把债务还清。
利昂娜当时听到这里,还以为欧尼尔太太是为了躲避债务才逃到了新大陆,可邻居们却否认了这个说法。
按照邻居们的说法,欧尼尔太太是在三年前突然继承了一笔不小的遗产,一下子把所有的债都还清了。
变得有钱了的欧尼尔太太并没有很开心,那张忧心忡忡的表情已经深深刻在脸上,再也无法更改。
之后没过多久她就购买了去往新大陆的船票,尤多里萨的居民再也没见过她。
尽管在这个时代“继承意外之财”很常见,但利昂娜还是觉得时间上有些太过巧合。
如果条件允许,她还是想找到那位女士,从t她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
只是别说利昂娜,就算是玛格丽特公主殿下在新大陆也没有相关势力,想在一片陌生而广袤的土地上找人无异于海底捞针。
而且新大陆与旧大陆间有广阔的大洋阻隔,虽然也有人尝试在两大陆之间铺设海底电缆,但所有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直到现在,新大陆和旧大陆还只能靠海运信件通信,这样的通讯条件也让寻人的难度成倍增加。
可眼前的二位不一样。
埃斯蒙德·斯通十年前就跑到新大陆闯荡,而吉尔斯·铂鲁身份尊贵,在新大陆结识的人中不乏本地的权贵,也许可以拜托眼前两人查查看……
心中刚升起这个想法,利昂娜又紧紧抿起唇,视线再次移到高台上的绞刑架上。
奥尔德里奇警司的先例就在眼前,再加上刚刚米切尔森对她的警告,利昂娜的内心不可避免地产生动摇。
一个地方警司被谋杀,一个督察被处死,连治安系统的二把手都因此革职,整个庞纳治安所大换血……放弃了这么多人,却还是要阻挠她知道真相。
利昂娜不得不承认,这让她感到了畏惧。
并不是因为害怕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而是她始终认为找到父兄死去的真相是她的事。
可如果为了自己的事让其他无辜的人卷进来,就像奥尔德里奇警司那样……如果那样的情况再发生一次,她感觉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阁下……弗鲁门阁下?”
旁人的呼唤总算让利昂娜回过神。
面对两位绅士关心的目光,她习惯性露出一个完美的笑:“抱歉,刚刚走神了……我们说到哪儿了?”
作为一个精明的投资者,埃斯蒙德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假笑。
他还在想用什么迂回的方式询问一下,身边的同伴已经大咧咧地开口了。
“你看起来像是遇到了麻烦。”吉尔斯·铂鲁扶着帽檐看了眼处刑架,微微眯起眼,“跟刚刚吊死的那家伙有关吗?”
利昂娜本该直接否定的。但触及对面人认真看过来的眼神,她的唇张了张,习惯性的谎言没能在第一时间说出口。
短暂的犹豫已经能证明很多东西。
况且对面的两位都是聪明人,再说谎就有些不明智了。
“不是我想隐瞒什么,只是我想要求助的内容很有可能给你们带来危险。”利昂娜叹口气,将事实半遮半掩地说出,“我过去也曾委托一个人去调查。可那人,因为这件事遇害了……我实在不希望这样的事在你们身上再发生一次。”
她说得有些模糊,吉尔斯·铂鲁还眨着眼没怎么听明白,但他身边的埃斯蒙德已然露出了然的神情。
“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
红发青年的眼珠转了转,半掩着嘴道:“不过您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因为调查的人只是''一个人''的缘故?”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您有一项不能告诉别人的最终目的,不该只委托一个人单独去查,这样太容易暴露了。”埃斯蒙德沉声道,“最好的方法是把整件事分解成几部分,从边边角角入手,分别找不同的人去查……这样负责查的人也不会知道您想要的是什么,对面的人也会被迷惑。”
“就算是灭口也是有代价的,阁下。怀疑的人数越多,对面便会更谨慎,不会擅自动作。”
他靠近一步,站到小弗鲁门先生身边道:“不如先告诉我,您想要查什么?”
利昂娜垂眸盯着地面沉默许久,深吸一口气,抬眸时目光已经带上决然。
“我想查一个女人。”
“她是个寡妇,曾经有个孩子。但很不幸,这个男孩在六年前去世了,而她本人在1118年7月从尤多里萨港登船离开马黎,前往新大陆。”利昂娜微抬着下巴,帽檐下露出的烟灰色眼眸紧紧与红发青年对视着,“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连她是否还叫原本的名字都不能确定……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向她确认。”
埃斯蒙德若有所思地颔首:“那么第一步,抛开您想要询问的问题,我们需要先找到她……不过您的顾虑也没错,如果是想要隐藏身份,很多人在到达新大陆后都会换个名字。所以比起名字,如果能提供照片或者面部特征会更有用。”
利昂娜:“我有一张她做女仆时与人合照的照片。她的邻居曾说过,她几年前因摔下楼梯导致腿部骨折,又因为没有养好就去上工,之后右脚一直有些跛。”
“那就太棒了……”埃斯蒙德低声赞道,“知道这些能省不少时间。”
“……仅凭这些,真的能找到一个消失三年的人吗?”
利昂娜有些不太相信地蹙起眉。
别的不说,新大陆的土地可比马黎王国大十倍不止。
再加上政府松散,人口组成复杂,搜索起来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难。从马黎前往新大陆的船全都会在东岸的''新伦纳港''靠岸,确定她来过那儿就好办了。”
“至于正当理由您就更不用担心,会从马黎来新大陆的十个里面至少有五个逃犯。如果她过去有债务纠纷就更好办了,直接以这个为理由雇人讨债再平常不过。”
“很巧,我有个朋友就在那边开了个私家侦探公司……”埃斯蒙德的眼中露出狡黠的光,比出一个手势,“只要您能出得起费用,他们会像找金子一样寻找她。”
他的话着实让利昂娜心动了,但她还是不免再强调一句:“你们真的确定吗?这真的有可能给你们带来危险……我指的是生命上的威胁。”
听到她这样的发言,不光是埃斯蒙德,连吉尔斯都不由发出一阵低笑。
“你的事我可都听治安所的警司说了。那个伪装成我的大盗可是拿着枪呢,你明知道有生命危险,不也跟上去了?”
“……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你救了我,我也会还你的人情,冒点风险不是很正常吗?”公爵之子豪爽地一挥手,“况且人只要活着不都是在冒险吗?有人被马车撞一下也能毫发无伤,有人不过是摔一跤就死了,不过都是吾主的意愿而已!”
“而且您也许忘了,新大陆不是马黎,阁下,那边有那边的''规矩''。王国的''金冠狮''想要在别人的地盘狩猎,也要考虑考虑地头蛇的意见。”
埃斯蒙德抱起手臂,笑眯起眼:“当然,您如果太过担心我们也不勉强……只是我和吉尔斯都不喜欢欠人情,还要劳烦您再想点什么好让我们还上这份人情。”
他这话多少带点无赖的味道,利昂娜不禁跟着笑了,心情竟也不自觉地开阔起来。
埃斯蒙德的话倒是提醒她了。新大陆并不是马黎,连大公主殿下都没有相关势力,其他人在那边行动只会更困难。
那些想要隐瞒的人大概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这才放任欧尼尔太太前往新大陆……因为他们有信心,马黎这边即使有人想追查也不会找到她。
而他们的预料也没有错。如果没有结识恰好从新大陆回来的埃斯蒙德,利昂娜确实连门路都找不到,更别说是委托闻所未闻的“侦探事务所”了。
“既然都这么说……我再拒绝就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她失笑一声,向两人表示谢意:“非常感谢,斯通先生,铂鲁阁下。不论是否能找到那人,我都不会忘记你们的帮助。”
“哈哈,你看起来比我小多了,怎么说起话来跟那些老头子一样客气?”吉尔斯·铂鲁笑道,“直接叫我们''吉尔斯''和''埃斯蒙德''就好,我们都不会介意,你说对吧?”
埃斯蒙德轻啧一声:“你都说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
“这是我的荣幸……吉尔斯,埃斯蒙德。”
利昂娜再次伸出手,与两人握手致谢:“如果你们不介意,叫我利昂就好。”
第95章
095
既然已经决定, 利昂娜便没有继续退缩的意思,向两人详细说明了自己的需求。
但为了保险起见,利昂娜除了与两人互相留下联系方式、约定经常通信外,还教了两人如何在信件中留下的暗号,以免双方的信件被伪造。
“哦哦——就像间谍一样!t”
吉尔斯·铂鲁完全没什么危机意识,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那眼神似乎恨不得当场写封信证明自己学会了。
但这显然不太现实。
利昂娜表示自己还要去治安所一趟,双方就此分开。
“对了,我记得你今年也会参加封爵仪式, 真是太好了!”临上马车, 吉尔斯·铂鲁还不忘转身对利昂娜说道,“到时候再见啊!”
“一定。”
利昂娜也朝他们挥手,直到马车驶离才收回视线。
没过多久, 去叫马车的波文也回来了。
两人登上马车,马夫挥起鞭子,车轮滚滚朝治安所的方向驶去。
“这位未来的公爵大人……真是个活泼的人。”
等马车动起来,波文这才忍不住评价道:“一点架子都没有,连斯通先生当众揭他的短都不生气。”
“就是因为性格相投, 所以他们才能成为朋友。”利昂娜耸了下肩, 托腮看向窗外,“不过他确实跟我之前以为的不太一样……”
拜那位来自中陆的“大盗”所赐,她之前不可避免地对吉尔斯·铂鲁带上一丝敌意……但今天这趟偶遇算是彻底打破了那种固有印象, 也是个不错的收获。
现在时间即将走到十点,错过通勤时间,街上交通也没那么拥堵,马车很快就在庞纳治安所停下。
利昂娜从波文手里接过警员制服,跟上次一样没走正门, 而是低调地绕到后门进入治安所。
庞纳治安所的总警司上次便见过她,自然也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这次见面更是双眼一亮,各种赞美之词几乎是脱口而出,说了三分钟都没有一句重复的。
这大概也是一种天赋吧。
利昂娜一边微笑倾听一边在心中感慨。起码巴顿警司就做不到,否则以他的履历早该升职了。
“……总之,真的很感谢您的协助。如果让那个小偷正大光明地从治安所的眼皮底下溜走,我们的脸面可就丢尽了,我都不敢想象那些报社都会写出什么! ”
总警司沉沉叹口气:“别说我,公爵大人也是松口气……万国博览会就要开始了,能在这之前抓住他我们可是少了不少顾虑。”
利昂娜:“还是不要太放松警惕。他既然能在旧大陆做出那么多案子,撬门溜锁是最基本的技能,要是在抓住又逃走才是真的会被嘲笑。”
“哈哈,这您就不用担心了。他已经被紧急运到看守最严密的普姆罗斯监狱,想要从那里逃出来可不容易。”总警司对此显得信心十足,“而且您也知道,他在旧大陆的仇家可不少。就连教皇都听说了这件事,表明要派一队骑士前来把人带走。”
“公爵大人答应了?”
“这种事当然不能这么快决定,就算是公爵大人也不能做主。应该会由首相大人和国王陛下商议后再决定吧。”
利昂娜随意点点头,这个结局也在意料之中。
“其实我今天是来向鲁斯特公爵道谢的,顺便归还制服。”她将手中的衣服递给总警司,又问道,“公爵大人现在在治安所吗?”
总警司:“很不巧,公爵大人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昨天和今天都没来治安所……不过他确实给您留了封信,请稍等。”
他匆匆将衣服放到一边,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取出一封信递给小弗鲁门先生。
利昂娜谢过他,见治安所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便也没多耽误时间,又跟总警司打了声招呼便拿着信离开了。
波文原本还站在治安所门口出神,看到她出来还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
“鲁斯特公爵身体欠佳,没见到人。”
利昂娜一边解释一边拆开手中的信。
她与这位老公爵的接触不算多,大部分信息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鲁斯特公爵在乌尔里克一世登基前就在皇家海军担任高级军官,当过亚历克斯亲王的老师,职位最高时曾任皇家海军元帅。
后来退役后也没有闲着,在他五十岁时,鲁斯特公爵顺应乌尔里克一世的要求组建了庞纳治安所,后来更是把治安所系统推向了整个王国。
这项工作不可谓不艰难,尤其是最开始的十年。
那是王国公民们对“警察”这一职业十分不理解且排斥,组团上街围殴警员的大有人在。
而治安所这边的矛盾也很多。职位最低的警员数量太少,一旦提高标准就招不到人,而高级治安官这边则是各种关系户想要往里塞人……实在乱到不像话。
对此,鲁斯特公爵做出了巨大的努力。
可以说,幸好总监是身份和能力都很高的鲁斯特公爵,否则这个新生的治安系统估计会在最开始的几年就垮掉。
他一方面给高级治安官设定了极为严格的准入门槛,通过严苛的笔试后还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考察实际能力,筛选出真正适合这些职位的人选。
为了让那些想走后门的人死心,他甚至让自己的儿子都来参加笔试,然后亲手淘汰他们,以证明自己绝不会在这方面让步。
另一方面,他积极与议会那边的人协商沟通,用立法的形式改变低等治安官们的条件待遇。
每年还会到各地演讲,亲口向民众讲述治安所成立的初衷和道理,安抚并鼓励大家能接受这个新系统。
马黎的治安所系统就是在他的努力下一点点成型。
尽管现在还是有很多漏洞需要改进,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相比起几十年前已经好太多了。
利昂娜平时没少说治安所的坏话,尤其是在知道米切尔森可能与自己父兄的死有关后,她对庞纳治安所的信任几乎降到冰点。
她也并非没有怀疑过鲁斯特公爵——毕竟大家都知道,米切尔森这个副总监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接班人——虽然后来也是他亲手把对方揪下来的,但其嫌疑也不会因此完全排除。
都说他因为身体原因,最近七八年已经慢慢把权力都交给了副总监米切尔森,基本上一周才会来治安所一趟参加例会……可谁又知道真实情况呢?
最主要的,他为什么会那么急迫地想要把她拉进治安所?这何尝不是一种控制和监视?
但当利昂娜第一次面对鲁斯特公爵时,之前的很多疑问都有了答案。
他真的太老了。
就算看起来还算有精神,可那种老人特有的吐字和喘息的方式,让人感觉他每说一句话都是在耗费自己的生命……利昂娜相信,他是确实没有能力独自掌管治安所这个庞然大物。
也许是看中她的能力,也许是看中她的身份,亦或是两种皆有。
而治安所刚因为米切尔森的原因少了一批人,他需要快速填补这方面的空缺,自然就想到了她这个“始作俑者”。
可利昂娜自己明白,她也许时常需要庞纳治安所的帮助,但她不能被死死困在治安所内。
因此,即使面对老人期待的目光,她也只能拒绝。
当时他是怎样表现的呢?
似乎是很遗憾,但也没有强求,甚至答应了她“扮演警员”的荒唐要求……
之前的一幕幕快速划过脑海,也只不过是一瞬间。
此时的利昂娜已经打开老公爵给她的信,展开信纸阅读。
【弗鲁门阁下亲启,】
【收到这封信后你也不必特地来治安所找我。我的身体总是时好时坏,今后也不一定会经常在治安所出现,而年轻人,你宝贵的时间应该用在更值得的事上。 】
【我从巴顿警司那里听说了你的事,非常感谢你对庞纳治安所做出的贡献。尤其是在现在这种特殊时期,你那无畏而英勇表现让我十分动容。 】
【距离封爵仪式已经不到半个月,这是很严肃的仪式,还请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养好伤,以最佳的状态参加。 】
【我已经将你的优秀表现上报给亚历克斯亲王大人和国王陛下,他们对你的表现也很满意,如果在封爵仪式上提及也请不要太惊讶。 】
【我知道这与我们之前说好的不同,但作为一个光荣的王国治安官,我实在不想看到本该属于你的荣誉因为一个身份而消失,这对你不公平。 】
【你之前说过的话我也重新考虑过。尽管很遗憾,但我理解你的选择。你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我相信你不论在哪个职位都会胜任,你也注定会在其他方面为王国做出更大的贡献。 】
【我相信你,孩子,希望你不介意t我这么称呼你。你要相信,你远比你想象中的自己更优秀。这不是一个恭维,是我对你的真实评价。 】
【但另一方面我也因此对你感到担忧。优秀的人总是会吸引目光的光源,被你吸引来的会有良友便也会有蛀虫。我衷心希望你能冷静对待未来的每一次决定,一定要记住自己现在的样子,记住你现在的所求,永远不要在欲望中迷失真实的自己。 】
【我的话有点太多了,希望你不会感到厌烦。 】
【最后,我要向你献上最真诚的祝福。 】
【也许等下次见面,我就可以称呼你为“怀特伯爵”了。 】
【真挚的,】
【赫克托·威尔科斯克】
利昂娜一字一句地读完整封信,最后只沉默地将其折起。
波文无法从她那纠结的表情里读出什么有效信息,不禁开口询问:“他都写了什么?”
“一些……祝福?”
利昂娜说出这话,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他在鼓励、祝福我……很诚恳的祝福,简直就像……一个长辈?”
“啊,这不是很好吗?”波文对她的表现更加不解了,“那您为什么要摆出这么一副表情?”
“我也不知道……”
利昂娜捂住胸口,感觉有什么像是在里面翻涌,一种遥远而熟悉的情绪……一份她不想承认的、名为“感动”的情绪。
“可是这不对!清醒一点!”
心底的声音这样说道。
“难道几句好话就能让你偏向他了吗?你对他的怀疑,你的疑问呢?”那声音大声喊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被操控!”
“…………”
“可是……也许那只是一份善意。”
“也许仅仅是一份单纯的善意……就像吉尔斯和埃斯蒙德那样……”
在内心的更深处,有一道更加弱小的声音似乎在反驳。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了这样的人?”那细弱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一股抹不去的悲哀,“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来自他人的善意都要抱着恶意去揣测… …”
利昂娜猛地惊醒,手中用力,几乎把信纸揉成一团。
“利、弗鲁门阁下?”波文察觉到不对,立刻握住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
“没事……”
利昂娜沉沉吐出一口气,缓缓将信纸抚平,重新放回信封。
“回家吧……”她捂住额头,“也许……我最近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第96章
096
接下来的十几天,利昂娜难得什么都没做。
除了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信件,她每天睡到自然醒, 醒来就吃早餐,吃完饭就窝在沙发里看报纸或看书,磨到中午再吃一顿后又开始睡午觉,日子过得比老头子还悠哉。
可就算是表面再怎么淡定,她的内心还是随着一天天临近的日期紧张起来。
也许是这股情绪的影响,利昂娜久违地梦到了父亲。
有时候利昂娜会觉得,可能在内心的深处, 她是不喜欢这个父亲的。
否则为什么自己常常会梦到利昂,而梦到父亲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呢?
清醒时的利昂娜自然不会思考这些,甚至回避这个问题。
可在梦中,人的思维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乱飘, 并不会因为主观的意愿便停下。
看着父亲的幻影,梦中的利昂娜不由开始顺着感觉追寻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的眼中,她的父亲,怀特伯爵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利昂娜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同一个人, 在她不同时段的记忆, 他似乎是不同的。
小时候,父亲总是一个模糊而威严的存在。
他似乎总是很忙,总是要出门,每周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回庄园住两天……但回忆起来时也很神奇,利昂娜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并不讨厌父亲。
她似乎总是和利昂一起期待着,期待着父亲回来的周末。
那样的时光并不难熬, 而是相当愉快的。
她拥有梅太太全心全意的关爱,又不缺乏说话的对象, 还能在大部分时间里自由自在地玩耍,这对一个学龄前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现在想来,也许在那段生活中父亲就像蛋糕中的奶油,她很喜欢却不是必需的,所以她并没有因为他时常不在家而难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大概是父亲那次出远门之后吧……他第一次错过了她和利昂的生日,她开始对他产生不满。
后来父亲开始常住在帕克丝庄园,可父女二人的矛盾却越来越多。
一个原因是双胞胎都到了必须开始学习的年纪,突然减少的玩耍时间让她很不开心。
另一个原因……大概是怀特伯爵本身也是一位严父。为了弥补过去对双胞胎教育方面的缺失,他的要求不免更加严格。
从某种方面看,利昂娜觉得自己也许和父亲的性格很像。
他们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也都是无法主动放下身段退后一步的人。
而相似的两人聚到一起,不吵还好,一旦吵起来就很难收场。
梅太太和霍顿先生虽然都与雇主一家很亲近,但他们毕竟是外人,并不方便劝说这种家务事。
还好,父女二人并不是庄园中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作为儿子和兄长,体弱多病的利昂哈特一直是两人间最完美的“润滑剂”。
不管父女俩吵得多凶,只要利昂开始一边喘气一边捂胸口,他们都会齐齐停下来。
曾经利昂还跟妹妹开玩笑,说幸好自己是个病秧子。如果自己是个健康人,还真没那么自信能同时劝住他们两个。
不过这样吵闹的日子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也许是因为父亲发现这样的教育方法根本无法管教女儿,也可能是因为利昂娜尝到男装外出的甜头……总之,在双胞胎学会“互换身份”后,父女间的关系又开始改变了。
之后的时间里,父亲给利昂娜的感觉更像是一位导师。
由于长子体弱无法正常出门上学,而长女又对淑女课程完全不感兴趣,怀特伯爵不得不亲自拿起纸笔,为双胞胎制定了专属于他们的课程,并且分别请了优秀的老师。
即使是现在回忆起来,利昂娜也不得不承认父亲实在是个人脉宽广且极具前瞻性的人。
他给自己和利昂制定的课程除了必需的文学、礼仪和基础算术外,其余都是按照两人的兴趣安排,用他们感兴趣的课程激励他们继续学习的欲望。
儿子从小就对医学着迷,怀特伯爵便多付给家庭医生一笔酬金,请他多多引导儿子在这方面的兴趣。
至于女儿,怀特伯爵除了亲自教授她一些简单的格斗术外,还向她介绍了一位影响了利昂娜一生的人。
路德薇格·洛克哈特——阿梅希斯女侯爵,也是马黎王国目前唯一一位以女性身份继承爵位和土地的大贵族。
当然,继承法之所以会为她破例,也是因为她的母亲是乌尔里克一世的亲姑姑,拥有正统的马黎王室血统。
按照辈分算,亚历克斯亲王是她的表兄弟,玛格丽特公主和现任国王乌尔里克一世都要叫她一声姑姑。
可就算身份尊贵,这位女侯爵却是以其特立独行的性格闻名整个马黎甚至旧大陆。
她年轻时曾做过冒险家,且行事十分狂野。
传闻一条手臂曾被猛兽的利齿咬穿,一只眼被弹片擦伤后失明,更别提身上其他大大小小各种伤痕。
可就算与死神擦身无数次,她还是不愿意安定下来,直到自己的身体不允许她继续进行这样高强度的运动,这才回到自己的领地,开始从事历史与文学方面的研究。
那时候她已经四十五岁,她的身体条件也注定她不再拥有孕育继承人的能力,可想要娶她的男人还是能绕庞纳城一圈。
对于这些追求者,女侯爵只说了两句话就让他们沉默了。
“我从不拒绝追求者,但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也不会指定任何继承者。”
“我已经签下遗嘱,等我死后,我的领地和财产全部会归还给王国。”
追求者们默默散去。毕竟谁会喜欢一个满身是病、半瞎还凶悍的老女人呢?
可利昂娜就是喜欢。
作为淑女中的异类,她对这位被社交界指定的“淑女反面教材”十分感兴趣。
女侯爵口中的故事总是没有尽头。她的知识广博而繁杂,她的个人思想更是给利昂娜带来非常重大的影响。
有段时间利昂娜与她的关系十分t亲密,两人之间几乎无话不谈。
后来因为女侯爵的身体变差,开始不能出远门,利昂娜就每隔一段时间给她寄一封信,分享自己的近况和想法。
她还记得,她曾写信向女侯爵抱怨过自己的名字,并坚持认为自己的本名“莉莉娅”就是父亲对她最大的伤害。
【我明白他在想什么,完全明白! 】梦境中,已经出具少女姿态的她这样愤愤写道,【他希望我能成为一朵漂亮的花,一朵供人欣赏的展品,就跟其他人一样!在他们眼中所有女孩都该是那样的,他们根本不会考虑我是否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利昂身上。 】
【利昂哈特''和''莉莉娅'',雄狮之心和百合……他的偏心未免也太直接了一点……】
而那一次,一向站在她这边的女侯爵却没有顺着少女的意思痛斥她的父亲。而是先像往常那样写下一番安抚的话,这才慢慢切入重点。
【……我想,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知道我一向欣赏你的勇气,利昂娜。这在与你同龄的孩子里很少见,是吾主给予你的天赋。 】
【但是你也要明白,怀揣勇气之人可以是智勇双全的英雄,也可以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其中的不同我希望你能自己弄明白。 】她用优雅的字迹写道,【这是你这个月的习题。弄清楚你的父亲为什么要给予你''莉莉娅''这个名字,完成后就像往常那样,写一篇你对此的看法寄给我。我等着你的答案。 】
看到信后的少女愣住了。
在她的思维里,这个答案是那样的显而易见,显而易见到她坚信了那么多年……她甚至刚刚就说出了答案。
信中的女侯爵似是料到了她的疑问,也温和地指出其中的不同:【无论你现在的答案是什么,那是你自己揣测出的结果,不是吗?你从未真正当面询问过你的父亲,那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
利昂娜当然没问过。就像大学生不会去问一加一等于几的问题,那只会让自己变得难堪。
可既然这算是课后作业,利昂娜也不得不去完成。
她十分不情愿地敲响父亲书房的门,板着脸问出那个问题。
父亲诧异的表情生动地展示在面前,似乎完全没料到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双与双胞胎完全不同的蓝色眼眸虚虚望着半空,似乎是陷入了某些遥远的回忆……直到利昂娜连声催促才回过神。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出口。”
这次父亲看向她时,她明显感觉他的目光与平时不同。
欣慰中带着一股抹不去的哀伤……甚至有一点她从未在对方身上见过的脆弱。
他将摆在书桌上的小画框转到女儿面前。
那是一幅淑女的肖像画。尽管姿态有所差别,可利昂娜还是看出她与家族画廊中的某幅十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朦胧的烟灰色眼眸,几乎与利昂娜和利昂哈特一模一样。
“你的名字……是你的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在你们出生前我们就决定好了。如果是男孩,就让他继承我祖父的名字,叫''利昂哈特''。如果是女孩,就让她继承她姨母的名字,叫''莉莉娅'' ……”他沉默一瞬,这才说道,“我大概没跟你们说过,你们的外祖母早逝,你们的母亲是她姨母一手带大的……她的姨母去世后,她一直很思念她,这才想要用她的名字给第一个孩子命名……”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利昂娜的意料。
她的名字与名字的表意无关,只是一份寄托的思念。
也是从那一刻,她总算明白了阿梅希斯女侯爵真正留下的课题。
所谓的“理所应当”都来自主观认知,并非客观存在的东西。
深信不疑的东西最容易蒙蔽住人的双眼,让他们从根源便放弃了寻找真相的动力。
那是利昂娜第一次踏上“寻找真相”的旅程。
尽管母亲留下的日记和书信让这段旅程变得异常短暂,但她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
在父亲目光下,少女时期的利昂娜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母亲的日记。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会放弃''利昂娜''这个名字。”
她看向父亲,坚定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沉着:“我接受母亲给予我的礼物,但''利昂娜''是我真正喜欢的名字,我不会因此舍弃掉它。”
父亲看着依旧倔强的女儿,慢慢露出一个笑。
“那是你的名字,你自己做主。”
他的声音如往常一般沉稳,拍在她肩头的手依旧有力:“我从来没想过把你和利昂''塑造''成怎样的人。这是你们的人生,这是你们该做的决定。 ”
“我能做的,只是在你们疲惫和迷茫时帮你们点一盏灯,让你们重新看清自己想要的道路。”
“握着船桨的始终是你,掌握未来的始终是你。”
那声音变得飘忽而虚幻,可那些话还是清晰传入她耳中。
“我也相信你,利昂娜,我们都相信你。”
“我们会看着你,尊重你的每一次决定……我们会在这里祈祷,祈祷你最终能走出一条令自己满意的道路……”
利昂娜睁开眼,昏暗的视野和油墨的味道让她慢慢回归现实。
掀开盖在脸上的报纸,双眼又被光线晃了下,适应了会才慢慢睁开。
已经到了下午,窗外的光线已经没有中午那么热烈。
她躺在沙发上,以最放松的姿态盯着窗外的蓝天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可现实没能让她发呆太久。
门外某人看过来的视线是那么明显,搞得利昂娜想要忽视都很困难。
她忍了忍,最后还是不耐烦地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
“给我进来。”她叫住还试图装作路过的男仆,“你都在那儿站多久了?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波文在外面磨蹭了一会,还是挪着步子进来了。
“没什么……就是看您难得这么安静,有点不习惯。”他观察着雇主的脸色,“您真没事吗?”
“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下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利昂娜毫不在意地靠回沙发,举着报纸继续看起来:“就算是机器转久了还需要休息一下呢,我就不能让我的大脑放松放松吗?”
当然,也是因为最近她是真的很闲。
玛格丽特公主那边,自从她抓住“黑星大盗”后暂时也没有其他任务交给她。
万国博览会召开在即,直到展厅完全准备好,公主殿下估计都不会有闲工夫找她。
而追查欧尼尔太太的下落肯定需要不少时间,一时半会不会有消息……所有事情的进度似乎都到了一个瓶颈。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不禁被报纸上的一张图片吸引。
金太阳宫,马黎王国为万国博览会专门建造的超级展馆,位于庞纳城中最大的皇家公园——伊森公园内。
建筑占地面积超过八万平方米,最高的顶棚可达150米,据说可以同时容纳上万人同时进入场馆内参观。
现在距离万国博览会开幕只有两天,所有参与国的展品基本到位,总计约十万件……可以想象,等开幕的那一天该是怎样的盛况。
而明天,也就是万博会开幕的前一天,4月30日,便是今年封爵仪式的时间。
三年……她隐忍蛰伏了快三年,这才终于能名正言顺地握住父亲留下的权力。
激动吗?那是当然。
夙愿即将实现,说一点都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而同时,她也不断在心中强调,让自己更加冷静对待这件事。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即使是继承了爵位,她也只是拥有了一个登上棋盘的机会……
而且一旦上去,就彻底不能反悔了。
她斜靠在椅背上,静静凝视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看着松散的白云缓缓移动着,困意再次袭来。
“别打扰我,我要多睡一会儿。”
利昂娜重新把报纸盖到脸上,声音有些闷闷的:“以后这种机会可不多了……”
***
黄昏的街头,行人们纷纷踏上归家的道路。
纷杂的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人影快速穿行在街道旁
时间在某些时候走得很慢,在某些时候却走得很快。
对谢尔比来说,时间总是不够用的。
因为时常要通宵,他最近对时间的概念总是很模糊,几天就像眨眼般过去。
直到听到有人在大声讨论两天后的万博会开幕式,看到比平时更多的蓝制服走在大街上t ,他才惊觉到时间的流逝。
匆匆回到落脚的公寓,即将上楼时却被公寓管理员叫住了。
“你好几天没回来,积压了不少信件。”管理员递给他一个眼神,意味深长道,“记得好好看看。”
谢尔比预料到了什么,朝公寓管理员点点头,快速上楼走入自己的房间。
为了方便投递信件,这里每扇门上都有一个投递口,而里面的东西只有打开门内的小抽屉才能取出。
谢尔比一打开投递箱,便在最上方看到一张折叠好的纸条。
【EN 请于明日早上九点前抵达ETH P SE St.L△】
【S033:红披肩或裙子,帽子装饰红色康乃馨。 T011:黑色鸟柄长伞,无胡须,灰围巾。 】
假期提前结束,新任务又来了。
谢尔比疲惫地按按眉头,起身点燃壁炉,把揉成一团的纸条扔进火焰。
第97章
097
也许是之前几天都过得太过紧绷, 谢尔比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过去的记忆被击打成碎片,纷纷扬扬地混到一起,搅拌着,拼凑成了一个离奇荒唐的梦。
可当他醒过来,那些画面又消失得如此迅速。
意识蒙眬中,他十分不甘心地向上抓,似乎这样就能抓到自己想要的记忆。
那只细瘦到仿若竹竿的手臂被一只大手握住,漫天的沙土中,他与一个男人对视了。
与自己熟知的“人”不同,那男人有着一头仿若狞猫的金色发须,眼睛的颜色也很古怪,是如湖水般深邃的蓝。
他被男人的长相吓到,开始挣扎尖叫。
可那只握着自己手臂的大手始终没有松开,反而变本加厉,用双臂抱住他,快速往旁边滚去。
耳边传来几声响亮的枪声,几乎要把耳膜震穿。
再次睁开眼时,谢尔比却看到鼓鼓的鲜血不断流出。
不是从他自己的身体流出,而是那个抱着自己的男人。
男人抱起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向前奔跑。
可那时的他听不懂他说的语言,只能虚虚看着男人胡须下的嘴唇不停张合。
谢尔比突然很想知道他那时说了什么,想要用力睁开眼,想要看清他的唇语……
可记忆偏偏在这时化成一片黄沙,瞬间便被风吹散了。
谢尔比的眼睛完全睁开, 人也从梦境中挣脱, 完全清醒过来。
窗外传来木棍敲击窗户的声音,是一天开始的信号[*1]。
他坐着发了会呆,这才慢慢走下床。
昨天收到的纸条是“基金会”的紧急集合令。
虽然上面没有交代具体要做什么,但谁都能猜到是为了今天中午举行的封爵仪式。
由于即将开幕的万国博览会,庞纳城最近涌入了数十万的外来人口。
这些不仅仅是来自王国其他地区的人,还有很多外国人,让这座城市变得更加拥挤。
人一多就容易出事。
这几天庞纳治安所紧急从全国各地的治安所调集了所有能调集的警力,现在大部分都聚集在了封爵仪式和博览会的所在地——伊森公园。
谢尔比以为这么多人手应该足够了,可显然他的上级并不这么认为。
按照“基金会”以往的做法,应该是抽调出一部分暂时没有工作的情报员混到人群中做暗哨,必要时配合治安所抓捕有闹事嫌疑的人。
这不是什么太危险的任务,也不是第一次做,谢尔比做起来驾轻就熟。
纸条上的“ ETH P SE St.L △”是暗语,指的是让他去“伊森花园东南街一盏有△标记的路灯”旁等待。
而S033是谢尔比自己的代号,另一个T011应该是与他接头的人,两人都必须穿上纸条上的相应服饰,以便及时认出对方。
快速吃了点面包,谢尔比给自己画了个简单的妆容,穿好外裙,从假花花饰中选出一朵康乃馨和几朵小雏菊,错落有致地将它们别到波奈特帽[ *2]上。
披肩的样式有各种各样,他没有选特别浓艳的红,而是有些接近于粉的淡红色。
那是一条款式有些长的长披肩。不但能完整遮住手臂,后摆最低处都能落到裙摆处,披上后就像穿上另一件罩裙。
一切准备完毕,时间也来到七点五十。
他拎起小小的手包藏在披肩下,这才缓缓下楼,向目的地伊森公园走去。
“庞纳日报——授爵仪式即将开始,王国新贵的名单都在这里!”
“万博会展区地图正式公开!快来看一看呐!”
小报童吆喝着,向路人展示今天的晨报。
“来一份报纸吧,女士,只需要一铜币!”男孩小跑着跟上谢尔比,见对方看过来后还把手中的报纸展开,向他展示出报纸内的图画,“这里有金太阳宫内部的地图!万博会要持续好几个月,当您去看展览时手里有张地图可以节省不少工夫呢!”
谢尔比看了眼男孩卖力推销的样子,沉默接过报纸,又掏出一枚银币放到他手里。
在男孩不解又惊喜的目光中俯下身,小声在他耳边嘱咐了些什么。
“……哎,没问题!我会办好的!”
小报童收到额外的钱,欢快的声音比鸟儿更清脆,用力朝他鞠了一躬:“感谢您的慷慨!祝您度过美好的一天,女士!”
谢尔比看着男孩跑远才收回视线,一边走一边打开手中的报纸。
但他并没有最先去看印有地图的那页,而是仔细阅读着头版消息。
封爵仪式和授勋仪式都在今天进行,两份名单也用整整齐齐的铅字排列在报纸上。
他的视线不断在其中搜寻着,直到看到“利昂哈特·弗鲁门”的名字才将报纸折叠好,连带着手臂一起缩到披肩下。
伊森公园距离他的住处有些距离,再加上寻找记号的时间,谢尔比在八点四十五才到达约定好的路灯下。
又过了十分钟,一位穿着半旧棕色风衣的男人插着兜走向路灯。
他戴着黑色平顶帽,嘴里叼着烟斗,手里拄着一把伞柄特别的黑伞,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围脖。
所有特征都对上了。
谢尔比从手包里掏出一节铅笔,在报纸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写下“T011”的字样,这才踱步上前。
“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伊森公园是在这里吗?”
谢尔比走向叼着烟斗的男人,向他展示自己手中的报纸:“这上面说万国博览会的会场就在那里……”
男人瞥了他一眼,视线在“女人”的帽子上停留了两秒,这才看向对方手里的报纸。
“没错,就是这里。但万博会要明天才开幕,你来早了。”男人取出叼着的烟斗,在路灯上磕了磕烟灰,“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在外围走走,也许能看到场馆的顶棚。”
他的理由找得很敷衍,但他们只是为了合理接头,谢尔比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
此时伊森公园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都知道这里很快就要举行封爵仪式,尽管进不去,但看热闹总是人类的天性,其中最多的便是外地来的游客。
两人并排走到人少的地方,这才开始交流。
“任务内容你应该也猜到了。从今天起连续二十天,每天都要来盯梢。之后的安排会另行通知。”代号为“ T011”的男人举着烟斗吐出一口气,“今天是外面,明天你负责场馆内,罗兰一区到三区,后天……”
谢尔比一边听着自己的任务安排一边沉默点头,并没有任何异议。
“……很好,你可以走了。”
男人也很干脆,说完后掏出怀表看了眼,又站到另一个角落开始等下一位。
谢尔比则是回到自己被安排好的点位,挤进热闹的人群。
此时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半,伊森公园中走出一队穿红制服的宪兵,开始与蓝制服的警员一起将看热闹的人群清理出主路,并设置岗哨,严禁人们靠近。
人群顿时变得更加嘈杂拥挤,但这丝毫不能减弱他们的兴奋——因为第一批前来参加封爵和授勋仪式的人已经到了。
谢尔比借着人群拥挤的方向,做出身不由己的样子,慢慢朝另一个方向挪动。
道路被清理干净后,伊森公园的大门被宪兵打开。
第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大门处停留片刻,车夫将一封信件递给门口的宪兵检查后才被准许进入。
“那是索默特子爵家的家徽!”人群中立刻有人认出马车的主人,开始高声向周围人解释这位的来历,“按t血缘来说,他可是国王陛下的表叔… …”
随着一辆马车的驶入,越来越多的马车开始进入伊森公园。
有的马车上悬挂着家族徽记,有的则是普通的马车。但围观人群很多,有些还在来时特地研究过,总有人能从各种各样的细节猜出马车中人的身份……当然,准不准也没人说得清楚。
“……那是瑟莱斯特公爵家的家徽!”
叽叽喳喳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蓝盾和三只白乌鸦!我绝对不会记错!”
即使是封爵仪式,出现公爵这样的大贵族也很罕见。
再加上吉尔斯·铂鲁继承爵位的方式本身就具有很高的偶然性,一时间人群中都是在讨论这位“幸运公爵”的经历。
谢尔比对这位公爵的经历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做出伸长脖子好奇的样子,实则是在注意周围的人……
突然,他的动作僵了下,踮起的脚后跟也慢慢落回地面。
很近的距离……他感受到有刀尖抵在了自己的后腰处。
「……你居然还敢让我来找你。」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隐藏在嘈杂的议论声中,贴在他的耳边道:「是觉得我不敢对你下手吗?」
「…………」
「把你的刀拿开。」
谢尔比偏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陌生男人,低声命令道:「拿开,萨哈木。」
男人——也就是“黑星大盗”萨哈木并没有按照他的指示去做,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低垂着,逆光中看不出他的情绪。
「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我们……」他说道,「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我没有背叛,我只是不能让你伤害那个人。」
人潮中,谢尔比已经收回视线,继续看向主路的方向:「你知道,你当时掐住的是谁的脖子吗?」
「……管他是谁,一条马黎的狗而已!」萨哈木低喝道,「你竟然为了他伤害你的阿卡(兄弟)——」
正在此时,人群中再次发出一连串的骚动。
“那是……怀特伯爵家的徽章!”
有人激动地捂住胸口:“吾主在上!那个传言居然是真的!”
“什么?怀特伯爵倒是听起来有些耳熟……”
“你居然不记得了?就是三年前的狩猎季,那位被仆人下毒毒死的伯爵……”
听着旁人的议论,谢尔比的视线确实跟随着那辆马车移动。
「……他是怀特伯爵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孩子。」他透过车窗,看着利昂娜的侧颜随着角度变化完全消失才收回视线,「我不可能让你伤害他。」
萨哈木发出一声“哈”,刀尖几乎要隔着衣物刺进谢尔比的腰窝:「你真是……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那些刽子手的感情这么深了?」
「没有他的帮助,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吗!」谢尔比突然压低声音喝道,「马黎的怀特伯爵就是''拉斯爵士''。只要你还存有一点良心,就不该对救命恩人唯一的后代出手!」
身后的声音突然沉默了,许久后终于把刀尖移开。
「可因为你,我原先做的计划都被打乱了。」身后的声音幽幽道,「我可以放过你,但我也不会包庇你的行为……希望你已经找好足够的借口说服''他们''。」
「……别说得好像你就没有责任一样。」
谢尔比闭上眼,似乎已经忍耐到极限:「从你非要掺和进那个剧院的案子开始,原本的计划就注定会失败!」
「那怎么能怪我?那个无耻的混蛋在毁坏我和我先祖的名声,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好了!」
谢尔比赶紧打断他的话,借着长披风的遮掩将一沓折叠起来的纸塞进对方手里。
「多亏你被捕,那边的守卫放松不少。」他依然看着主路的方向,始终没有回头,「现在你可以走了。」
「啧,你早说啊……」
身后那人先是发出惊讶的感慨,紧接着又有些担忧:「但你……没关系吗?会不会暴露?」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谢尔比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快走,赶在他们发现前立刻离开马黎。」
「可光有这个还不够,那件事……」
「你如果不想再被抓住,现在就立刻离开。你的易容手法已经被揭穿,等到他们发现后封锁边境,你就是想走都走不掉,到时候我也没办法帮你第二次……」
谢尔比快速说完一大串话,沉默片刻后又补充道:「至于''那件事'',我尽量想办法。」
「……你该明白上面的要求,如果无法得到……」
「就毁掉。」谢尔比毫不犹豫地接上他的话,「我明白该怎么做。」
「…………」
「你明白就好……等你的好消息。」
身后那人似乎退开了一步,可刀尖很快又靠了回来。
「我最后问一句,你还是我们的兄弟,对吗?」
那声音这样问道。
「……当然。」
谢尔比轻轻垂下眼眸,看着脚下的阴影:「我发过的誓,我不会忘记。」
第98章
098
四月三十日, 上午九点。利昂娜准时走出家门。
这次是特殊的正式场合,她不仅换上了仪式上要用的正装, 连多年前便一直存放在帕克丝庄园的旧马车都紧急翻新后运了过来。
不过为了尽量低调,那辆有着上个时代装饰风格的华丽座驾正停在三条街外——玛格丽特公主在城中的私宅之一。
“你说,这辆马车是不是比父亲的年龄都大?”
准备上马车前,利昂娜一手抱着有着羽毛装饰的宽檐帽,一只手拍了拍马车的边缘,偏头询问波文。
波文当然不知道,他身边的梅太太却很清楚。
“具体我不知道,但据说您的父亲当年封爵时也是乘坐这辆马车前往圣奥古斯汀教堂……”老妇人仰望着马车上的装饰感慨一声,又很快板起脸,“是时候出发了,弗鲁门阁下。”
“…………”
“嗯, 我知道。”
利昂娜将装饰夸张的帽子戴到头顶,握住把手,一步踏上马车。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随着太阳升起,原本还有些阴沉的天空慢慢放晴,金色的阳光落在伊森公园的草地上。
当代表着怀特伯爵的马车驶入公园,利昂娜远远便看到一座通体发光的建筑。
金太阳宫——这座几乎全部用玻璃拼合而成的建筑就如它的名字一样, 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美。
越是靠近,利昂娜越有种靠近太阳的感觉,玻璃造成的反光让她不禁眯起眼。
很快, 马车便到达了金太阳宫的门口。
波文从车夫的位置跳下,打开车门,将雇主扶下马车。
作为男仆他也只能送到这儿了。
封爵和授勋仪式都在金太阳宫举行, 也只有授封者本人、王室成员及其侍卫能进入。
利昂娜朝他微微颔首,转过头,大步向宫殿的大门走去。
***
明天就是万国博览会开幕的日子,来自世界各地的展品全都已经搬入金太阳宫内部。
只待明天太阳初升,伊森公园的大门就会向所有持有票据的人敞开,成千上万的游客便会把这个巨大的展馆填满。
而今天,这座美丽的宫殿将只属于拥有特权的少数人。
在门口经过简单核查,利昂娜顺利进入金太阳宫的大厅。
大概是因为现在时间还早,仪式也没有开始,大家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说话,话题也大多与这座华丽的展馆有关。
这也是今年的仪式会选在金太阳宫的原因之一——等仪式结束,授勋者会和王室成员们一起作为万博会的一批非正式游客率先观览展品。
现在国王陛下还没到,他们自然不能先一步到内部走动,只能在靠近门口的区域等待。
而其中最吸人眼球的,莫过于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巨型水晶喷泉。
这座喷泉的高度目测有十几米高,如果加上那向上喷涌的水柱,大概能有二十米。
由小到大的莲花状水池组成最完美的形状,清澈的流水沿着水晶顺滑的边缘流淌而下,慢慢汇入最底部的池中。
流水的声音容易让人放松。
利昂娜一时都没去别的地方,只站在喷泉前看着流水发呆
“这真是个不错的休息区,不是吗?给我个毯子我都能直接睡着。”
身边的位置突然出现一片阴影,有人站到她的身边。
利昂娜从声音时便听出来人是谁,正是即将继承瑟莱斯特公爵爵位的吉尔斯·铂鲁。
“你来的真早,吉尔斯。”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公爵之子,看清对方今天的打扮时,顿时没忍住喷笑出声。
尽管t工业发展很快,但马黎王国在某些地方却意外重视传统。
尤其是类似国王加冕,或是封爵和授勋仪式这种正式场合,所要求穿着的正装要求与几百年前差不多。
几百年前人们的品位和现在区别很大,且穿起来十分不便。
后来虽进行了一些改革和减免,但有些标志性的东西还是被留下了。
比如吉尔斯·铂鲁,作为一位准公爵,他的正式着装包含一件绣金礼服,包裹着小腿的白色长筒袜,身披近于黑的深蓝色披风,披风前要挂一条由十二枚各色宝石组成的金链,披风后绣有家族徽章,宽檐帽上要装饰至少五种不同鸟类的鸟羽等等……
其他还好说,吉尔斯·铂鲁本人的长相倒也能撑得住这身夸张的装扮,就是帽子上的一撮孔雀羽毛太过别致,显得整个人格外花哨。
“嗯……其实除了装饰物有些沉都还好。”
对上对方谴责的目光,利昂娜轻咳一声,指向自己身上的那一堆装饰,试图缓解尴尬:“大家都一样,不要在意。”
吉尔斯·铂鲁颇有些嫉妒地看了眼小弗鲁门先生那堪称“单调”的帽子,闷闷道:“这时候我倒是希望自己当过兵了。你看那边,他们只需要穿军装就好,而我们却要穿得像一群要参加化装舞会的小丑……”
他的比喻让利昂娜再次笑开。
那边都是实打实靠自己的战绩和对王国的贡献授勋的人。对那些人来说,他们这种依靠先祖的“花瓶”可不就和小丑一样?
“这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笑过后利昂娜又板起脸警告道,“要是被人听到,传出去影响不好。”
“我知道你不会传出去才说的……”
吉尔斯正了正头顶的帽子,小声嘟囔道:“我就是讨厌这样的场合才会想要逃离马黎……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别人说这话,利昂娜可能会觉得是一种隐形的炫耀。
但吉尔斯·铂鲁不同,他用他的前半生证明了自己更喜欢风餐露宿的怪癖。
而且自由惯了的他也没有打理过家业。
会赚钱并不意味着会管理钱财。尽管他在投资方面的眼光还算不错,可瑟莱斯特公爵家庞大的家产大多都是不动产,其中牵扯到的合作方、甚至是雇员或仆人都能追寻到几十上百年前,管理起来格外麻烦……这点就算是他的好友埃斯蒙德也帮不了他。
为了学习这些,他这一年来掉的头发比之前十年加到一起还要多,简直是小时候上公学的那段噩梦再次重演……
“其实,偶尔出去一趟也没关系吧。”利昂娜建议道,“选好管理人员,你要做的只有监督,也并不需要一直待在领地。”
“不行,乔安娜年纪还小,我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不,也不小了,再过六七年就要进入社交界了……天哪,社交界!”
准公爵崩溃地双手抱头:“进入社交界就要嫁人了……怎么会这样!我要怎么给她找丈夫?她身体那么弱,以后要是被欺负了可怎么办?”
利昂娜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能让这位准公爵崩溃,尽管这大多都是他自己脑补过度的功劳。
再说这人自己都快三十了也没结婚,居然先操心起他那不到十岁的侄女,不管怎么听都有些好笑。
但利昂娜大概也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吉尔斯·铂鲁随心所欲地生活了二十多年,即使后来被父亲“放逐”,他的兄长也在暗中照看他,没让他受过什么大委屈……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原本的生活,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并非过去的自己,他必须背负起父亲和兄长留下的责任。
这么看来,他们二人其实还有些相似。
只不过利昂娜是在找父兄之死的真相,而目前对吉尔斯最重要的则是照顾好兄长唯一一个孩子。
单身二十多年的人突然接手育儿工作,会手忙脚乱很正常。
可惜这方面利昂娜也没有太多经验可以分享。
十岁的女孩子一般都会上女子学校。但利昂娜没上过女子学校,还没等以女性的身份进入社交界就穿上了男装,启蒙老师又是堪称“淑女噩梦”的阿梅希斯女侯爵……对一个普通贵族女孩来说,这样的经历实在没太大参考价值。
不过她小时候到底也到熟识的人家拜访过,起码知道其他十岁女孩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想,你的侄女之前应该请了家庭教师吧?”见吉尔斯颔首,她又继续问道,“你大概了解家庭教师的水平吗?”
“这个……能教一些基础的读写,钢琴弹得很好……”吉尔斯回忆了一下,实话实说道,“可乔安娜不喜欢弹琴,到现在也只会弹最基础的练习曲。 ”
沉吟片刻,利昂娜建议道:“按照她的年龄,这时候应该去上女子学校了。但你也说了她从小身体不好,那不如问问她对什么感兴趣,除了必学的文学和礼仪,可以单独为她请几位相关科目的家庭教师……”
利昂娜先跟他介绍了几种找家庭教师的方法,又笑道:“……至于进入社交界的事你也不用那么着急,六七年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就算你到时候还没结婚也该在圈子里结识不少人,请位关系熟识的夫人带她去几次舞会就好……”
这么说着,她又对准公爵眨眨眼:“实在不行,我还能把她介绍给大公主殿下,保证她之后不会在社交场合被欺负。”
在她一步步的引导下,原本的一团乱麻似乎慢慢被理清。
吉尔斯感觉心情豁然开朗,不禁握住利昂娜的手。
“听你这么说我感觉简单多了!”
激动之余,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神逐渐变得八卦起来。
“说到这,我之前一直没好意思问……”他扭捏一阵,这才小声问道,“你和玛格丽特殿下……是真的吗?”
“…………”
利昂娜能说什么?利昂娜只能保持礼貌的微笑。
吉尔斯·铂鲁定定看了她几秒,这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懂了。”
利昂娜:…………
这是懂了什么?
但不等她再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穿着红制服的宪兵们快速进入会场,沿着铺设好的红毯站成两列。
不久后,两名王宫侍者打扮的人合力搬着一尊王座走上前,摆放到红毯尽头的平台正中央。
“铂鲁阁下,还有弗鲁门阁下……太好了,二位都在这里。”
一位侍者气喘吁吁地跑上前,躬身对两人比出邀请的手势:“仪式就要开始了,请尽快就位。”
***
上午十一点三十分,代表王室的黄金马车从艾安萨宫出发,在清出的主干道上顺畅行驶着,于正午十二点前准时驶入伊森公园。
仪仗队早已准备好,在马车到达前便开始奏乐。
所有要参加仪式的人分两列站在会场两边,等待国王的马车到来。
不久后,黄金马车在场馆前的广场停下。身披纯黑长披风的国王走下马车,沿着红毯铺设的方向一路走向金太阳宫。
有点令大家惊讶的是,除了亚历克斯亲王,大公主玛格丽特殿下也在随行队伍里。
一袭黑裙的公主外披着与弟弟乌尔里克二世相似的黑底金边披风,推着亚历克斯亲王的轮椅,与国王的贴身侍卫一左一右分别站在国王两侧。
按照规矩来说这有些不合适。除了君主为女性的偶发情况,即使是王室的公主也没有参加封爵和授勋仪式的先例。
不过这规矩本身就是马黎王室自己定的,内阁管不着,而大公主殿下在贵族中的威望又很高,即使破例作为国王的副手站在旁边也无人指摘。
直到国王和王室成员走入金太阳宫的大门,两边的人才跟上。
利昂娜排在右边属于封爵队伍的第二位,仅次于吉尔斯·铂鲁的位置。
各方人员就位,仪式正式开始。
最先开始的封爵仪式,第一个被叫出名字的正是吉尔斯·铂鲁。
利昂娜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王座面前,双膝跪到事先准备好的丝绒软垫。
年轻的国王站起身,从王叔手中接过王权之剑,分别在吉尔斯的双肩上各拍一下——至此,一位新公爵便诞生了。
全程是多久呢?也许只有不到两分钟。
利昂娜看着吉尔斯站了起来,又从国王手中接过授封t文书,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似在交谈着什么。
可她什么都听不到……不光是他们,乐队的奏乐声,主教的念诵声都消失了。她仿佛突然身处于真空,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突然,她看到主持仪式的主教看向了她,双唇张开。
“利昂哈特·卢波希尔·弗鲁门——”
利昂娜不知道自己走上前时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抬起腿,一步又一步,走到国王面前。
乌尔里克二世与她差不多高,但他此时站在高一截的台阶上,利昂娜不得不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
“……弗鲁门阁下?”
主教见她走到国王面前后却没有按照流程跪下,不禁在旁边小声提醒道:“弗鲁门阁下,请跪到垫子上。”
利昂娜恍然惊醒。
她扯起唇角,露出一个状似羞涩的笑,这才低头看向脚前的软垫。
双膝下跪……这是她没有对任何人做过的动作,一个十分陌生的动作……
随着身子慢慢放低,她感受到了某种令人不快的情感在内心发芽,并在双膝触及垫子上的瞬间破土而出。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仿佛被击碎了——也是在这一刻,利昂娜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么令人不快。
她摘下帽子低着头,很快,左右两肩就分别被剑刃拍了一下。
“我从鲁斯特公爵那里听说了你立下的功劳,你真是个能不断给人惊喜的人。”
利昂娜站起身时,年轻的国王已经从贴身侍卫那里接过文书,笑着递给她:“希望你在未来也能为王国做出更多贡献,怀特伯爵。”
第99章
099
直到回到队伍中, 利昂娜都有种恍惚的感觉。
手中卷成卷轴形状的授封文书用传统羊皮纸写就,比一般的纸张更有重量。
但利昂娜还是觉得它太轻了, 轻到让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她恨不得现在就把绑在外面的缎带拆开,仔细检查一下里面的每一个字……
好在庄严的奏乐慢慢安抚住了那颗躁动的心。她重新抬起头,与所有人一样身姿笔挺地站在原地,注视着每一位走到国王面前的人。
封爵仪式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是授勋仪式。
与封爵不同,这些被授予骑士称号的人都是在去年一年里对王国做出巨大贡献的人。
他们大都是平民, 基本是科学家、发明家和军人。不过因为王国最近几年并没有打仗, 后者今年并不是很多。
令利昂娜略感到惊讶的是,排在授勋队伍中的第一位居然是一个熟面孔——那位在飞艇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总工程师。
直到主教念出他的名字和功绩,利昂娜才知道这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就是为机械飞艇「索罗提斯」设计出“心脏”的人。
马黎王国也许有各式各样的问题, 但在对待人才方面,不管是王室还是议会都是极其重视的。
有机械革命的丰硕成果在前,他们从不吝啬于给予发明家们充足的资金,以最大力量维护他们的知识产权,以此鼓励刺激这些聪明的大脑能继续运转,并希望他们能在未来给王国带来更多惊喜。
这是一种互惠的关系, 不管是国家还是个人都很满足。
利昂娜也十分敬佩这些人,并默默记住其中几个感兴趣的名字。
尽管授勋的人数更多,仪式也有结束的时候。
在最后一个人回到队伍后,数位端着托盘的侍者慢慢走过队伍,为在场的每一位献上一杯酒。
“今天在场的每一位,对王国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年轻的国王高举酒杯,高声向众人道,“我在这里衷心祝福各位!天佑马黎!”
“天佑国王!天佑马黎!”
台下的人齐声说道,在国王的带领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仪式就此正式结束。国王乌尔里克二世带着新晋贵族们在在金太阳宫中简单巡视一圈就准备回王宫了。
如果有人想要继续参观也可以,但为了保证明天的开幕式顺利进行,所有人都要在三点前离开。
整个场馆非常大,东西也很多,想要在不到两个小时内逛完显然不太可能。
尽管利昂娜之后也计划细细逛一遍万博会,但提前了解一下地形和场馆分布也不是什么坏事。尤其是今天展馆中人这么少,这可是无比难得的好机会。
吉尔斯显然也有这样的想法,在目送国王和其仪仗队离开后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跟在利昂娜身后一起参观。
“这里实在太大了……”他感慨道,“据说从明天开始,整个伊森公园都会开始对外开放,你猜明天会有多少人来?”
利昂娜正走到雕像区,一边欣赏这些来自意图恩诺的精美大理石雕像一边随口道:“观览人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庞纳治安所已经从全国各地调来了五六万警员,其中有一半会被派到这边维持秩序吧……”
吉尔斯·铂鲁被这个人数震住了:“这……倒不会这么夸张吧?这展览不是会持续四个月吗?”
“毕竟大家都想做最先参观的人啊。”
利昂娜从雕像上收回视线,笑着看向他:“据统计,最近一个月来到庞纳的外来人口已经超过三十万了,你可以想象一下治安所那边的压力。”
庞纳城本身就是拥有二百多万常住人口的超级城市,每天的道路环境已经很拥挤了,实在无法想象再来几十万人会变成什么样……
“我本来还打算明天一早带乔安娜来看看……”吉尔斯不禁打了个寒战,又像想起什么,突然问道,“对了,你最近有时间吗?”
“……明天我们要参加开幕式,晚上还有宫廷舞会,你不要告诉我你都忘记了。”
利昂娜无语看向这位新晋的公爵大人:“而且孩子还小,人太多容易走丢。就像你说的,展览还要持续四个月,没必要在人最多的时候来。 ”
吉尔斯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个我还是记得的……我是想问后天之后,你是否有时间。”
利昂娜思索了一下:“后天不一定,但大后天之后还没有行程。”
作为公主殿下的“小白脸”,利昂娜最近的表现有些不太称职。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
玛格丽特公主自从来到庞纳城后,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一直不方便出王宫。而利昂娜在封爵前也没有资格进宫,事情就这么一直耽误下来了。
且她从大公国迎亲回来就收到了有关父兄死因的线索,调查完回来后公主那边又开始忙……前前后后也有一个多月没见面。
虽然其间两人都有通信,但很多话到底不好在信里写,还是见面比较好。
现在情况又与之前不同了。
作为新任怀特伯爵,玛格丽特公主想要召见她入宫也有合适的理由。
两人已经商量好,明天舞会后利昂娜会在公主的邀请下留下,交流一下最近的近况,估计后天中午才能出王宫。
但这些都没必要跟吉尔斯·铂鲁解释,她只反问道:“你有什么事?”
“你忘记了吗?我家剧院排的新剧就要开始首演了,日期定在五月二号!”
吉尔斯兴奋道:“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埃斯蒙德说最好还是不要更改首演时间,趁着现在来庞纳的人很多,赶在现在开演最好!”
对此,利昂娜也表示赞同。
还有一点估计埃斯蒙德不好意思在好友面前说——虽然丢脸,但“黑星大盗”的新闻确实让吉尔斯的歌剧院小小出名了一把。
就像那位被捕的剧院经理所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如好好利用一番。
趁着“黑星大盗”在马黎的讨论度还在,借他的名气赚钱……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给□□和精神都受到伤害的吉尔斯一点补偿。
“我记得是叫《神灯》对吧?说实话,从看到海报的那时起我就有点期待了。”
利昂娜笑着道:“我尽量会赶上首演。如果我没能赶上,请你代我给莫里蒂小姐献上一束花。”
贝阿特丽切·莫里蒂小姐——正是歌剧《神灯》中的女主角,一位来自旧大陆的著名女高音,也是之前那起盗窃案的苦主之一。
利昂娜说期待也不是恭维。莫里蒂小姐的名声她也听过,且她本人表现出的豁达性格利昂娜也很欣赏,想要支持也是理所应当。
“好说好说。”
年轻的公爵挥挥手:“那就这么说好了。你也知道我现在住的地址,确定什么时候有时间给我t捎个信,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他们这边正闲聊着,利昂娜的视线无意中越过吉尔斯的肩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不远处探头探脑。
吉尔斯也察觉到什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后也有些惊讶。
“那是……达特爵士?”他的声音里带着不确定,“我记得刚刚主教介绍过,是那个……那个飞艇的总工程师?”
“机械飞艇「索罗提斯」的新式发动机就是他发明的。 ”
利昂娜轻轻“嗯”了声,又看向吉尔斯:“你认识他?”
“当然不认识。”吉尔斯·铂鲁当即否认,“今天之前我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利昂娜点点头,也没再磨蹭,直接朝工程师先生走去。
“恭喜您,达特爵士。”她率先向对方伸出手,“希望您还记得我。”
达特爵士没想到她会直接走过来,踌躇了一秒后还是与这位新晋的伯爵握了下手:“当然……也恭喜您,伯爵阁下。”
“如果是我多疑了,我先在这里向您道歉……但我总觉得您似乎有话想跟我或者我的同伴说?”
利昂娜侧身让出一步,将跟在身后的吉尔斯露出来。
达特爵士有些不太适应小伯爵这过于直接的性格,颇有些无措地支吾了几秒,这才摘下帽子朝她身后的吉尔斯·铂鲁致意。
“这……这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达特爵士有些窘迫地朝新晋的公爵大人笑了笑:“我其实是想确认一下,您之前来信说的,愿意资助我建造一个实验室是否是真的?”
他一句话把吉尔斯问蒙了:“什……等等,我什么时候给您寄过信?”
此话一出,达特爵士本就窘迫的表情变得更加尴尬。
看得出他是个十分内向的人,整张脸都在霎时变得通红。
“那……那可能是我搞错了……请、请容我失礼……”他快速把手中的帽子戴回头顶,这就打算离开。
“请等一下!”
利昂娜赶紧伸手拦住工程师的步伐,在对方不解看过来时严肃道:“如果方便,能跟我说说那封信的事吗?”
***
在达特爵士的叙述中,两人终于得知了真相。
达特爵士虽然是个了不起的机械工程师,但他个人其实对化学更感兴趣。
只是不管什么都需要钱,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化学实验室更是花费不菲。
而他经过多年研究出的新式发动机因为只是针对结晶矿「迪雅卡尔」设计的,实用方面渠道太窄,实际从中得到的专利费并没有名声多。
如果他是继续搞机械方面的研究,皇家工程学会肯定会专门拨出一笔专款支持。可他想研究的是化学,那就不归工程学会管了。
至于化学学会……达特爵士在机械方面的成就确实很高,但隔行如隔山,化学学会的资金也很紧张,当然不会轻易给一个外行人拨款。
这就让达特爵士每天都在“辞职专门搞爱好”和“先攒钱再搞爱好”的怪圈里转来转去,一直困扰了他很久。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他收到了一封从瑟莱斯特郡寄来的信。
写信的人自称自己名为“吉尔斯·铂鲁”,是未来的瑟莱斯特公爵。
“他”自称从他人口中听说了达特爵士的爱好,并声称自己也对他的新研究项目很感兴趣,打算出资为达特爵士建一个实验室并资助他完成自己喜欢的研究。
达特爵士收到信后自然喜出望外,他与这位“瑟莱斯特公爵”又通了一次信,对方声称“他”目前不在庞纳城,但在封爵仪式时必定会到场,到时候他们可以面对面讨论一下相关细节……
“父神在上……我敢发誓我完全没收到一封信!”
吉尔斯·铂鲁惊呼一声:“我要是写过这样的信绝对会记得……可别说那些,我完全对化学一无所知,也根本不知道您的新研究啊!”
利昂娜见工程师先生的脸红到要烧起来,赶紧在旁解释道:“您不要误会,达特爵士,我们没有怀疑您在说谎。事实上,前一阵我们还在公爵大人身边发现了一个心怀不轨的仆人……我怀疑是他借用了公爵大人的名号给您写了信。”
听到这个解释,达特爵士的面色果然好看不少。可他却想不明白其中的理由。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工程师先生疑惑道,“这样不是早晚都会被揭穿吗?”
是啊。不管是吉尔斯·铂鲁还是达特爵士,他们的名字都早已写在今年的封爵和授勋名单里,早晚都会见面。
只要当面问一句,就像现在这样,谎言一下子就被揭穿了……除非……
利昂娜的心脏猛地跳了下,眼眸慢慢睁大。
“……除非,今天来的,不是真的''吉尔斯·铂鲁''……”
利昂娜缓缓看向还在懵逼的公爵大人,深吸一口气。
“萨哈木的真实目的是他!”
利昂娜一把握住达特爵士的手臂:“恕我失礼,达特爵士,请现在立刻跟我去一趟庞纳治安所!”
第100章
100
有关“黑星大盗”萨哈木的案情细节治安所并未完全向公众公布,大众只知道阿奇洛诺斯歌剧院中的一场假犯罪引来了一位真小偷。
至于吉尔斯·铂鲁被大盗扒光衣服后调包这种事……鉴于这个的细节会严重影响一位公爵大人的声誉,治安所总监亲自下令严守秘密, 总算是把消息控制住了。
但作为亲历者,利昂娜当然记得“黑星大盗”的伪装技术有多么精妙。
他不仅骗过了她和巴顿警司,连十分熟悉吉尔斯·铂鲁的埃斯蒙德都没在短时间内发现异样。
利昂娜当时就很奇怪,除开过于大胆的因素,那位“黑星大盗”的伪装怎么能那么像。
不光是外貌,甚至是口音和说话的方式都让人察觉不到异常……这样的伪装,没有花心思在附近长时间观察是不可能做到的。
后来事实也如她所料, “黑星大盗”萨哈木承认自己伪装成黑人男仆的模样,潜伏在吉尔斯·铂鲁身边观察他,这才能做到那堪称完美的伪装。
只是,花这么大的力气伪装一个人,这么做总要有目的,可萨哈木的真实目的并不明朗。
他给治安所的答案是为了实现他在报纸上刊登的诺言。给自大的马黎政府一点小小的震撼,顺便卷走公爵家的财产——这样鬼扯的理由也许能满足一部分治安官,但利昂娜是不信的。
从他擅自跑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盗窃案中插一脚也能看出,萨哈木此人很重视自己作为“黑星大盗”的名声, 对侮辱他“侠盗”之名的人十分不满且报复心极强。
这样一个人, 利昂娜不信他费尽心机想要达到的目的会如此简单。
只是这样毫无实证、甚至只能算是臆想的推论肯定不能说服治安所。
而“大盗”本人也还在牢里关着,她便没有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现在,所有的谜团似乎都有了解释。
如果不是萨哈木太过自大, 跑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盗窃案中横插一脚并暴露,也许今天站在这里的就不会是真正的“吉尔斯·铂鲁”了。
这个时代, 很多有钱人都有做慈善或是给科学家、发明家做资助人的爱好。
想要为某项自己看好的发明或项目投钱资助, 简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尤其是达特爵士这种在业内十分有名的人。
但凡他的“新研究”不是化学方面而是自己更擅长的机械,都不需要别人资助, 马黎政府一定会率先给他拨一大批款项。
萨哈木应该也是看准了这点,这才另辟蹊径,用这种让达特爵士无法拒绝的方式接近对方……
想通其中的逻辑,利昂娜先简单与吉尔斯商量一番,在对方允许的情况下把还在懵逼的达特爵士拉到一边,跟他说明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知道这件事听上去十分匪夷所思,但当时负责调查的治安所警员、包括总监鲁斯特公爵都知道,我没必要跟您说谎。”利昂娜解释道,“不知您是否保留着你与那位的通信原件?如果有,我希望您能立刻取过来,我们必须去治安所一趟。”
达特爵士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理清楚其中的因果后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他只是个技术人员,平时生活的环境都很单纯,不是在家休息就是在研究院工作,连酒吧都不会去,完全没想到自己竟曾与那种危险人物擦肩而过…… t
“我、我一直留着,就在我家中的书桌里……”达特爵士有些语无伦次道,“这个……我们是现在就去取吗?”
“您别着急,我先跟门外的宪兵说一声,叫治安所的人过来。让他们带您回去更安全。”
利昂娜安抚了他一声,立刻转身去找人。
今天在伊德公园外维持秩序的警员本来就很多,甚至连巴顿警司的直属上级——庞纳治安所的总警司都在现场指挥。
这下也方便多了。
总警司自然也知道“黑星大盗”案的始末,很快调来两名心腹和一辆马车,亲自驾车把达特爵士送回家,取到信件后立刻返回庞纳治安所。
今天总监鲁斯特公爵也没来,据说自从上次病倒后就再没来过治安所。
而自从米切尔森爵士被撤职后,副总监的人选迟迟没定,目前治安所中职位最大的是助理总监。
因此,但利昂娜和吉尔斯·铂鲁也作为证人匆匆赶到治安所,再加上巴顿警司这个案件主办人,大家都聚到了助理总监的办公室。
助理总监听完属下的汇报,对这件事也很重视。
就算是在人才济济的马黎王国,达特爵士这种级别的工程师也不常见。
而且他接触并参与的工作大多都是与结晶矿「迪雅卡尔」有关,全都是绝密工程,谁知道“黑星大盗”接近他是想做什么?
总警司认为这件事很严重,必须向上汇报,可这时助理总监却犹豫了。
“你也知道,鲁斯特公爵大人最近身体不适,恐怕没有精力处理治安所的事务……”他踌躇着,放在桌面上的双手都在不自觉地搅动,“明天就是开幕式了,我们的人手本来就不多,应该先集中精神在那上面……至于那个小偷,反正他已经被抓住,之前有什么计划现在都废了,我们想什么时候提审都可以。”
庞纳城在短短一个月内涌入几十万人,利昂娜非常能理解治安所的焦虑,对助理总监作出的决定也并不意外。
而且这本就是庞纳治安所负责的案子,利昂娜最多是向他们提建议,要是真要插手管理她就不得不加入治安所了。
“我明白你们的顾虑,但我还是建议你们能给达特爵士一些额外的保护。”利昂娜建议道,“就算抓到了萨哈木,我们也不清楚他是否还有其他同伙。在他没有完全说出实话前一切小心都不为过。”
助理总监:“这是当然。我也会跟皇家工程院那边打声招呼,让他们加强那边的保安……”
砰砰砰——!
他们这边还在讨论之后的安排,办公室的门却被用力敲响。
敲门的节奏又急又快,听着就让人感到一阵不安。
站在后排的吉尔斯距离门最近,立刻顺手开了门。
门外的警员没想到办公室里居然有这么多人,其中两人还穿着十分夸张的服饰,一时间只顾着盯着吉尔斯帽子上的孔雀羽愣神。
巴顿警司看不下去了,赶紧高声叫醒他:“有什么事快说!”
“啊……是!”
警员回过神,当即站直身体汇报道:“报告长官!普姆罗斯监狱刚刚发来电报,一个叫''萨哈木''的犯人逃跑了!”
吱————
椅子腿与地板发出剧烈的摩擦声,助理总监不可置信地站起身。
“你说什么!”他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一把夺过警员手中的电报扫了眼,“该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警员:“电报是刚刚才收到的,具体时间还需要问问那边……”
“那就赶紧去!”
总监助理高声吼道:“给我以最快的速度把普姆罗斯的监狱长叫过来!我要听他亲口给我一个解释!”
“是、是!”
警员跑着离开了,助理总监却愈发头疼起来。
“抱歉,达特爵士。看来我们不得不提高对您的安全保护了。”他转过身,对达特爵士道,“这件事我必须立刻上报,在上面作出决定前麻烦您待在治安所内不要随意出门。”
***
谁能想到,中午才接受授勋的达特爵士下午就被暂时“软禁”在了治安所,连家都回不了了。
不过为此烦恼的不仅仅是他,治安所中本就紧张的气氛因为这个突发事件更是紧绷到了极点。
总警司在伊森公园的工作没做完,现在还要去收尾,与普姆罗斯监狱联络的事交给了巴顿警司。
助理总监也顾不上老公爵的身体是否健康,赶紧跑到鲁斯特公爵在庞纳城的住处询问公爵大人的意见……整个庞纳治安所瞬间慌做一团。
利昂娜发现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跟巴顿警司打了声招呼,先回去了。
“……父神在上,他居然逃出来了!”
吉尔斯·铂鲁跟在她身后一起传来,脸上带着可见的惊惶:“这真是太糟糕了……你说他会不会回来报复我们?要知道他可是能假扮成任何人的模样!”
“如果我是他,我不会做那些多余的事,而是会立刻离开庞纳。”
利昂娜倒是比他淡定很多:“他的计划已经完全失败,如其再浪费宝贵的时间寻找并接触达特爵士,还不如利用监狱和治安所的时间差赶快逃走。”
“况且庞纳治安所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样貌和身体的各个数据,也弄明白了他那套伪装术的原理。除非他想一辈子都藏在马黎,否则给治安所足够的时间把好关口检查,他一出关就能被筛出来。”
见吉尔斯还是不太放心,利昂娜直接用手拧了拧自己的鼻子和脸颊,向他解释道:“我见过他的脸,鼻梁和颧骨都比较扁平,装成马黎人时会用特殊材料垫高鼻子和颧骨,再用化妆品统一肤色……看着还行,但是一动手就能察觉到不对了。”
听她这么说,吉尔斯也稍微放下心来。
有办法检查出来就好……否则身边人不知不觉被换掉什么的,听上去就很恐怖……
抓贼的事到底还是治安所的工作,他们再怎么操心也没用。
两人因为仪式到现在都没能吃上一口午饭,现在更是既饿又累。简单又说了几句话便在治安所门口分开,各自踏上各家的马车。
由于利昂娜在庞纳的住所并没有能停放马车的地方,那辆带有弗鲁门家徽的豪华马车被送到了公主殿下在城中的私宅里,等待之后找机会运回帕克丝庄园。
而利昂娜也有机会把自己那一身带着无数装饰的正装换下来,穿上普通的西服,与波文一起慢吞吞地往尤默尔大街走。
他们一路上都很沉默,但脚步却是不由自主地加快。
最后利昂娜干脆不装了,直接抢过波文手中的箱子,按住帽檐一路跑回住处。
梅太太一开门,就见两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先后冲进屋子。
利昂娜来不及解释任何事,把手中的箱子“哐”地一声放到地上,快速打开锁扣。
将放在最上层的正装扔到一边,她总算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红色的绸缎丝带上盖着一个火漆印,小心将其打开,卷成卷轴的羊皮纸慢慢在眼前展开。
阳光下,清晰的笔迹直直映入利昂娜的眼眸。
【以马黎国王乌尔里克二世陛下之名,即日起准予利昂哈特·卢波希尔·弗鲁门继承其父拉塞尔·奥思伯德·弗鲁门之伯爵称号,为第十一任怀特伯爵……】
“……是真的……”
波文同时在她身后看到纸上的字迹,忍不住喃喃道:“是真的……你真的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利昂——”
“…………嗯。”
利昂娜盯着最下方那属于国王陛下的签名,抿起的唇线还是不由自主地上翘。
“还不到高兴的时候。”她站起身,似乎是在对波文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才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