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南玉正在用午膳,见杨清宁进来,便停下了动作,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杨清宁看向一旁侍候的内侍,道:“出去吧,这里交给咱家。”
“是,公公。”内侍识趣地退了出去。
杨清宁走到近前,行礼道:“奴才参见殿下。”
凌南玉小眉头微蹙,软软地问道:“小宁子脸色不好,可是受了欺负?”
杨清宁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笑着说道:“殿下不必担忧,奴才没受欺负,只是见了些恶心的东西,有些反胃。”
说到这儿,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那具尸体的惨状。
凌南玉拿了个干净的小碗,夹了个鸡腿进去,推给杨清宁,道:“小宁子吃鸡腿。”
杨清宁看着油腻腻的鸡腿,胃里又开始翻腾,道:“奴才不想吃鸡腿,殿下能给奴才夹点笋吃吗?”
凌南玉将鸡腿放了回去,又去夹笋,只是他的筷子用的不熟练,夹得有些慢,还掉了不少。
杨清宁走到门前,将房门关上,随后坐在了凌南玉身边,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还将那个鸡腿夹给了凌南玉,道:“殿下吃。”
凌南玉眨了眨大眼睛,道:“我吃过了,这是给小宁子留的。”
杨清宁一怔,忍不住勾起嘴角,道:“奴才谢殿下惦记。”
“小宁子走了半日。”凌南玉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杨清宁见他这样,心里莫名有些罪恶感,无奈地说道:“殿下,奴才接了个差事,这一个月怕是都要在外面奔波。不过殿下不必担忧,晚上奴才会回来陪着殿下。”
“一月?”凌南玉大眼睛红了起来,眼泪快速在眼眶中蓄积,道:“小宁子说过,不会离开我。”
杨清宁见状连忙放下筷子,轻声哄道:“奴才没有要离开殿下,奴才只是白日出去,晚上就回来陪殿下。”
凌南玉两眼含泪地看着他,委委屈屈地问道:“小宁子接了什么差事?”
杨清宁从怀中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无奈地解释道:“前段时间梅林内挖出一具尸体,被认出是乾坤宫的内侍,名叫秦流,他是秦淮公公的亲信,不知被谁给杀了,秦淮公公很是震怒,便命令奴才在一月内查出真相。”
凌南玉疑惑地眨了眨眼,“那他为何要找小宁子?”
杨清宁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道:“也是奴才没事找事,那日与小顺子一起喝酒,就对这事多说了几句,小顺子想邀功,便将奴才说的话,告诉了福禄公公,福禄公公与秦淮公公交好,觉得奴才说的有些道理,便向秦淮公公举荐了奴才,所以秦淮公公便将此案交给奴才去查,限期一个月。”
凌南玉眨了眨眼睛,“小宁子不能拒绝?”
“殿下,那可是司礼监的掌印,还是东厂厂公,若想杀奴才,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奴才哪敢拒绝。”
凌南玉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那小宁子会被欺负吗?”
“殿下放心,奴才会保护好自己,奴才答应过殿下,会看着殿下长大,不会食言。”
“小宁子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哦。”
杨清宁闻言长出一口气,举起手保证道:“绝不反悔!”
“每日晚上我都会等小宁子回来吃饭。”
看着凌南玉眼底的认真,杨清宁心里微颤,笑着说道:“好。”
“那小宁子今日都去了何处?”凌南玉看向桌上的油纸包,好奇地问道:“那个又是什么?”
杨清宁一怔,随即将油纸包拿了起来,取出里面的冰糖葫芦,道:“今日奴才去了东厂,顺便在街市上逛了逛,这是奴才给殿下买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凌南玉看着面前红艳艳,裹着糖的冰糖葫芦,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问道:“好吃吗?”
杨清宁点点头,“酸酸甜甜的,十分开胃,殿下可以尝尝。”
凌南玉接过一串,张开粉嫩嫩的小嘴啃了一口,嘴角还粘上了碎掉的糖块。酸酸甜甜的味道取悦了他,刚刚被水洗过的眼睛越发明亮,那两个甜甜的酒窝也挂在了脸上,可见他此时愉悦的心情。
“好吃!”凌南玉将另外一串冰糖葫芦递给杨清宁,“小宁子也吃。”
杨清宁伸手将他脸上的糖块拿了下来,“殿下吃吧,奴才已经吃过了。”
“这么多,我吃不下,能留着明日再吃吗?”凌南玉期待地看着杨清宁。
“天气热,就怕明日会坏。”见凌南玉小脸上浮现失望之色,杨清宁急忙说道:“奴才把他放进冰窖,这样就不怕坏了。”
“嗯嗯。”凌南玉忙不迭地点头,开心地笑弯了眉眼。
杨清宁看着他,只觉得一阵心酸,明明是一国皇子,却因为长时间挨饿,对吃的这般执着,总想着吃了这一顿,下一顿就没了,这样的心情怕只有挨过饿的人才能理解。
两人用完午膳,杨清宁又哄着他午睡,直到他睡着,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殿。他径直去偏殿叫了小瓶子,前往乾坤宫,询问有关秦流的事。
当然,以他的身份是进不去乾坤宫的,好在秦流吩咐了下去,询问便在外面的宫道上进行。
杨清宁看着面前的小太监,模样很是清秀,个头也高挑,不过傲慢的神情生生破坏了他的好样貌。他挑剔地上下打量着杨清宁,率先开口问道:“你就是东宫的小宁子?”
杨清宁挑了挑眉,“你认得我?”
“听说过罢了。也不似传言中那般,真是让人失望。”
“传言?”杨清宁愣了愣,随即问道:“什么传言?为何会让人失望?”
小太监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复杂,有不屑,有嫉妒,还有几分怜悯,“这模样也只算得上清秀罢了。”
杨清宁闻言眉头微蹙,“可是谁在公公面前提过我?”
“不然我怎会知道你。不过你无需问那人是谁,问我也不会回答。”小太监直接将杨清宁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沉默片刻,杨清宁说道:“那我们言归正传。”
“你问吧。”
“你叫什么?”
“小敏子。”
“听闻你与秦流走得很近,可是真的?”
“自然不是,我只是与他一同当值,关系并不亲近。”小敏子提到秦流,神情中无意识地流露出厌恶之色。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是上个月初八,那日本是我们一起值夜,三更时,他说肚子疼,要去御药房拿点药,然后就一去不回。”
“他一夜未归,你便没向厂公禀告?”
“他躲懒是常有的事,我都司空见惯了,那日我也没放在心上。与人交班后,便回房歇了。等我们再当值时,他没出现,我才将此事告知了厂公。”
“厂公派人寻找,找遍了整个皇宫也没找到,没曾想竟被人暗害了去。”小敏子的眼中闪过害怕,无意识地扯着缠在手上的纱布。
“你的手是怎么伤的?”
小敏子的身子一僵,眼神有些闪躲,“前几日下雨,地太滑,摔了一跤,伤了手。不是,你问这个作甚,该不会是怀疑是我杀了秦流吧?”
杨清宁摇摇头,“咱家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如此紧张。”
小敏子闻言神色缓和了些许,“人不是我杀的,虽然我不待见他,但我想活。”
“我明白。”
“你明白?”小敏子讥诮地看着他,“你明白什么?”
“明白无论多艰难,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你都想活下去。”
小敏子怔怔地看着杨清宁,没想到仅第一次见面,他就看透了自己。
若他没猜错,小敏子身上的伤应该是秦淮弄的,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委身于秦淮,一边怨恨着他,一边依附着他,这种痛苦和矛盾,若不是心中对生有着执念的人,怕是很难做到。
“我和你一样,也想活下去,无论多么艰难,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小敏子沉默地看了杨清宁良久,随后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若有可能,离他远点。”
杨清宁知道小敏子口中的‘他’是谁,苦笑着说道:“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都是身不由己。”
小敏子那双漂亮的眼睛闪过复杂的情绪,“若是问完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若有事,咱家会再找你。”
小敏子没吱声,转身回了乾坤宫。
杨清宁看着面前乾坤宫,高大气派,富丽堂皇,是外面的人所向往的地方。可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里有多么阴暗残忍,它就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吞噬着人的良知,让这里的人变得冷血,忘却了自己最初的模样。
杨清宁转身,差点撞到小瓶子身上,这才想起身边跟着这么一位。他深吸一口气,道:“走,咱们去一趟御药房。”
小瓶子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杨清宁也没在意,径直朝着御药房的方向走去。他心里清楚,那夜秦流根本没去御药房,半道就被陈钰灭了口。但该查的,他还得按部就班地查,这些都是做给秦淮看的。
路上,杨清宁在御花园顿住了脚步,径直走向发现尸体的梅林,尽管杀人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案发现场总是不能落下的。